为爷爷致悼词散文
我的爷爷刘万奎先生，于二零一三年去世，我这个不孝的他最疼爱的大孙子，竟然不记得具体的日期，就连悼词也拖了三年。爷爷去世的具体日期，我只记得是在国庆节期间，他的尸体，在家里放了十多天，棺木里面一直用冰块保存着。爷爷的同辈，和他是多年的好友，也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比他晚过世两天，竟比他早早地抬上山，原因很简单，是我那几个叔伯们一直在寻找风水宝地。我爸还说了一句：“随便埋吧！我就不信随便埋在路边刘家人会死绝了？”几个叔伯们说把爷爷抬上山后再来收拾我爸。奶奶怕他们闹出笑话，叫我爸先走。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爷爷过世的那几天，我一直呆在天津，那几天我心里闷得慌，奶奶说这是感应。关于风水宝地的事情，后来伯伯家果然找到了一块好地，爷爷的坟在距离我们老家很远的一座山上，能够看见他的后代们住的地方。爷爷去世的前一周，一粒米都没有进，他一直坚持着，后来弟弟赶回去了，恐怕，爷爷最后想见的人，我是其中之一。后来，我责怪他们，为何不让我回去。奶奶说，是她不允许他们讲的，你从天津赶回来再赶回去，怕影响我的学业，车费又贵。老人家单纯的想法，我还有什么能说的呢，其实国庆，我在宿舍睡了七天而已。
爷爷合眼的那一刻，神色平静却又张大了嘴，似乎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的极度虚弱的身体取消了他说话的权力。弟弟的'手，一直托着爷爷，“大气”落在了我弟弟的手里，奶奶说死人最后一口气落在谁的手里，谁以后就挣大钱。爷爷，你肯定是有什么话是要交代的，我替你说吧。
首先是奶奶，你一定会说：“祖贤，这几十年苦了你了，跟着我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拖着我的病二十多年，这下我先去了，你会轻松很多。”其次是你的六个儿女，“你们几个弟兄姊妹之间不要吵架，现在没有哪家的家庭是完整的，你们一定要好好带几个娃儿。”最后是你的孙子，“应儿，好好读完大学，坚持下去，涛儿，不要走歪路，赶紧成家……”爷爷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爷爷，我们都知道，你的灵魂，长存地下吧。
闭合了眼睛，你就看不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了。人啊，只要老了之后，子女巴不得他们早点死。这话或许有点过分，但是我认为，死对于爷爷来说，是一种解脱。奶奶这几年没见得过得多么高兴，你的儿子们，照样一事无成。爷爷生前总是和奶奶吵架，但是他走了之后，奶奶异常孤独。她总是对我说：“应儿啊，以前我常和你爷爷吵架，嫌弃他不爱干净，现在我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
爷爷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了，他去世的时候体重只有七十多斤，弟弟一把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到棺材里面，四妈在旁边一直大哭，然后数落着四伯的不是，我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她的日子始终不好过。
我向来拒绝一切虚假的群体化的悲伤，亲人冰冷的尸骨前，是汹涌的流干了的泪水，是无助的目光，然而孝子贤孙们在一次次的哭泣中让感性的精神升腾。哭是没用的，一点用都没有，只不过是在外人的面前装得很痛苦罢了，真正的痛苦是无言的。这种时候，理性精神的升腾应该大于感性精神，我们应该收拾好心情，思考如何把家族繁衍下去。
爷爷被抬上山，相当曲折。他的左脚，从膝盖到脚踝部分，已经坏掉了很多，这二十几年，一直拖着他的身体。入殓的时候，做法的师傅建议锯掉，说是对后代很有好处，当时在场的人们不愿意，后来商量，背来了磨盘把腿压平。
他的身体，在叔叔家的平房里放了很多天。奶奶给我描述过场景，“你爷爷盘得热闹得很，那些小轿车，一直停到那边的路口。”爸爸在那几天很本分，一直不敢多喝酒，只是他晚上会去悄悄偷二两酒喝，他守夜的时候，不小心把烛台打翻在地，点燃了爷爷棺材的一角，幸好睡在外面的叔叔扑灭得很及时，否则那晚爷爷就要从土葬变成火葬了，叔叔连夜去城里买了几桶黑漆，才把棺材上的痕迹遮掩过去。开棺查看尸体，完好无损，这十几天的葬礼，几个婶娘们忙得焦头烂额，但是爷爷最心疼的儿子们，有的却在陪客人打麻将，有的却去城里找乐子去了。
抬上山之后，家里开始闹矛盾了，分帐出现了问题。任何的亲情，只要扯上了金钱，必定会破裂，兄弟之间，立马操刀相向。爷爷是脾气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他的儿子们凶过，他最不想看见的，便是这出家庭闹剧。
我们这一辈，和爷爷的感情比较深，上一辈恐怕也是，因为奶奶总是成天唠叨。我敢保证，爷爷去哪家，总是能够得到真诚的待见，但是奶奶，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了。爷爷对于儿子和孙子，什么都不说，一味地呵护和鼓励。我和弟弟，从小就是在他的被窝里面长大的。他似乎爱笑，但常常愁容满面，似乎很伟大，但又很渺小，很小家子气。爷爷很喜欢吃瓜果饼干，十多年以前，爷爷一直都有一个习惯，奶奶去赶场的时候，买了什么东西回来，爷爷都是要记账的，每一分钱他都计算得很清楚，后来奶奶说他“小家子气”，他才不记了。
爷爷看见我，常常微笑，我见了他，却不会笑。上一辈中，他最疼爱的儿子是我的叔叔，要是有两天他见不到我的叔叔，他就要过来质问我幺娘，“你把小勇勇藏到那里去了。”他的脚，由于行动不便，我们跟他一起走路时，总会挽着他的胳臂，我印象中从来没有碰到过他那双粗糙的手，他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干脆，我应该握住他的手，对他说：“爷爷，应儿不愿你走。”
爷爷走了后，大家都在流泪，当我知道他去世的噩耗时，我没有哭，没有痛的感觉，两分钟过后，我在宿舍哭了很久。但遗憾的是，他的最后一面，我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葬礼，很多人都缺席，爷爷最疼爱的儿媳妇之一——我的妈妈，还有三伯的女儿，还有……爷爷的墓碑上，由三伯亲自写上去的名字，明明有他们。
奶奶和爷爷的结合，无奈大于感情，可是奶奶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是什么都没有的，但是结合之后，他们逐渐培养了感觉，性格在无数次的吵打中磨合。步入老年，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爱情，活着的时候觉得对方很讨厌甚至很多余，等到一个人先走才会发现彼此之间早已相互依赖，那个常常不待见的另一半，已为对方改变了自身的生存目的。
爷爷这辈子，只做过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他当伙食堂会计的时候，救活了很多人。第二件是他种了一辈子的土地，是个地道的农民，我也常常以此自诩，我是农民的后代。他的背影，常常起伏于田地、山林。
我依旧记得我见他最后一面，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里面套着白色的长袖，卷了两层袖口，在叔叔家的楼下，坐在一张梅红漆的长凳一边，背后是几块破砖头堆起来的墙，砖头后面，还有几株未割的枯黄的玉米杆，爷爷枯瘦的手，自然地放在腿上，有一只眼睛已经坏了，盯着照相的人——我，没有微笑，承受着无言的疼痛，但骨头里裹着钢铁。
爷爷，愿你的魂灵长存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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