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散文集经典名家

时间:2022-10-05 19:26:35 随笔 我要投稿

散文集经典名家

  余秋雨经典散文选【1】

散文集经典名家

  莫高窟门外,有一条河。

  过河有一片空地,高高低低建着几座僧人圆寂塔。

  塔呈圆形,状近葫芦,外敷白色。

  我去时,有几座已经坍弛,还没有修复。

  只见塔心是一个木桩,塔身全是黄土,垒在青砖基座上。

  夕阳西下,朔风凛列,整的塔群十分凄凉。

  有一座塔,显得比较完整,大概是修建年代比较近吧?好在塔身有碑,移步一读,猛然一惊,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王圆箓!

  再小的个子,也能给沙漠留下长长的身影。

  再小的人物,也能让历史吐出重重的叹息。

  王圆箓既是小个子,又是小人物。

  我见过他的照片,穿着土布棉衣,目光呆滞,畏畏缩缩,是那个时代到处可以见到的一个中国平民。

  他原是湖北麻城的农民,在甘肃当过兵,后来为了谋生做了道士。

  几经转折,当了敦煌莫高窟的家。

  莫高窟以佛教文化为主,怎么会让一个道士来当家?中国的民间信仰本来就是羼杂互溶的,王圆箓几乎是个文盲,对道教并不专精,对佛教也不抵拒,却会主持宗教仪式,又会化缘募款,由他来管管这一片冷窟荒庙,也算正常。

  但是,世间很多看起来很正常的现象常常掩盖着一个可怕的黑洞。

  莫高窟的惊人蕴藏,使王圆箓这个守护者与守护对象之间产生了文化等级上的巨大的落差。

  这个落差,就是黑洞。

  我曾读到潘絜兹先生和其他敦煌学专家写的一些书,其中记述了王道士的日常生活。

  他经常出去化缘,得到一些钱后,就找来一些很不高明的当地工匠,先用草刷蘸上石灰把精美的古代壁画刷白,再抡起铁锤把塑像打毁,用泥巴堆起的灵官之类,因为他是道士。

  但他又想到这里毕竟是佛教场所,于是再让那些工匠用石灰把下寺的墙壁刷白,绘上唐代玄奘到西天取经的故事。

  他四处打量,觉得一个个洞窟太憋气了,便要工匠们把它们打通,大片的壁画很快灰飞烟灭成了走道。

  做完这些事,他又去化缘,准备继续刷,继续砸,继续堆,继续画。

  这些记述的语气都很平静,但我每次读到,脑海里也总像被刷了石灰一般,一片惨白。

  我几乎不会言动,眼前一直晃动着那些草刷和铁锺。

  “住手!”我在心底呼喊,只见王道士转过脸来,满眼困惑不解。

  我甚至想低声下气地恳求他:“请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脑中依然一片惨白。

  哪里来的陌生人【2】

  那天,成吉思汗要在克鲁伦河畔的宫帐里召见一个人。

  这个人住在北京,赶到这里要整整三个月。

  出居庸关,经大同,转武川,越阴山,穿沙漠,从春天一直走到夏天。

  抬头一看,山川壮丽,军容整齐,叹一声“千古之盛,未尝有也”,便知道到了目的地。

  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已经十二年。

  这十二年,一直在打仗,主要是与西夏和金朝作战。

  三年前在与金朝的战争中取得巨大胜利,不仅攻占了金朝的中都(即北京),还分兵占领了大小城邑八百多个。

  中都的一批金朝官员,投降了蒙古军。

  金朝是女真族建立的王朝,为的是要反抗和推翻他们头上的统治者——契丹人的辽朝。

  金朝后来确实打败了辽朝,却没有想到蒙古人后来居上,又把它打败了。

  长年的征战,复杂的外交,庞大的朝廷,使成吉思汗的摊子越铺越大。

  每天都有内内外外的大量问题要面对,成吉思汗急于寻找有智慧、有学问的助手。

  他原先手下的官员,几乎都是没有文化的莽将。

  连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文化。

  他到处打听,得知四年前攻占金朝中都时,有一位投降过来的金朝官员很智慧,名字叫耶律楚材。

  这个名字使成吉思汗立即作出判断,此人应该是契丹族,辽朝的后裔。

  耶律家族是辽朝显赫的王族,后来由于金朝灭辽,也就一起“归顺”了金朝。

  这应该是耶律楚材祖父一辈的事,到耶律楚材父亲一辈,已经成了金朝的高官了。

  但成吉思汗知道,这个家族在内心对金朝还是不服的,企盼着哪一天能够报仇复国。

  早在蒙古统一之前,当时还没有成为成吉思汗的铁木真曾经遇见过作为金朝使节派到蒙古部落来的耶律阿海,两人暗中结交,还立下过共同灭金的志愿。

  想到这里成吉思汗笑了,心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家族,被金所灭而降金,金被蒙军打败后又降蒙,如此两度投降,是不是真的始终保持着复兴契丹之梦呢?好在,今天可以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分别从契丹和蒙古的立场,一前一后一起笑骂曾经那么得意的金朝。

  随着一声通报,成吉思汗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出现在眼前的人,二十七、八岁光景,高个子,风度翩翩,声音宏亮,还留着很漂亮的长胡子,非常恭敬地向自己行礼。

  成吉思汗高兴地叫了一声:“吾图撒合里!”

  这是蒙古语,意思是长胡子。

  这一叫,就成了今后成吉思汗对耶律楚材的习惯称呼。

  寒暄了几句,成吉思汗便说:“你们家族是辽朝的皇族。

  尽管你做过金朝的官,但我知道辽和金是世仇。

  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

  这话说得很有大丈夫气概。

  接下来,理应是耶律楚材代表自己的世代家族向成吉思汗谢恩。

  但是,耶律楚材的回答让成吉思汗大吃一惊。

  他说:“我的祖父、父亲早就在金朝任职为臣了,既然做了臣子,怎么可以暗怀二心,仇视金朝君主呢?”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反驳成吉思汗,而且公然表明了对成吉思汗的敌人金朝君主的正面态度,说出来实在是非常冒险。

  但是,成吉思汗毕竟是成吉思汗,他竟然立即感动了。

  一个人,对于自己服从过的主人和参与过的事业,能一直表示尊敬,这已经很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在表示尊敬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被尊敬对象的现实境况,也不考虑说话时面对着谁。

  这样的人,成吉思汗从来没有见过。

  成吉思汗看着耶律楚材点了点头,当即向左右表示:这个人的话要重视,今后把他安排在我身边,随时以备咨询。

  这在后来的《中书令耶律公神道碑》上记为:“上雅重其言,处之左右,以备咨访。”

  看人【3】

  最好的风景是在街头上看人。

  嚼了口香糖,悠然悠然从一个商店门口踱到另一个商店门口,要买东西又似乎没多带钱,或衔一支烟的,立于电车站牌下要等一个朋友的,等得抓耳搔腮,火燎火燎。

  ———遇得人交谈便掏出采访本来记的不是好记者,在口袋里插一枝钢笔是小学生,插两枝的是中学生,插得更多了,就不再是更大的知识分子,是小贩,修理钢笔的。

  若故作了一种观察的姿势,且不说显出村相,街头立即会有诸多人驻下脚同你看一个方向,交通堵塞,警察就要举着警棒过来了。

  ———知非诗诗,未为奇奇(这是书上写着的)

  ,把一切的有意都无意着,你真可潇洒一回,自由地看那好的风景了。

  街头上的人接踵往过走,小少时候,大人们所讲的过队伍莫非如此?可这谁家的队伍没完没了,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地理学家十次八次在报纸上惊呼:河流越来越干涸了。

  城市是什么,城市是一堆水泥,水泥堆中的人流却这般汹涌!于是你做一次孔子,吟“逝者如斯夫”,自觉立于岸上的胸襟,但瞬间的灿烂带来的是一种悲哀:这么多的人你一个也不认识呀,他们也没一个认识你,你原本多么自傲,主体意识如何高扬,而还是作为同类,知道你的只是你的父母和你的妻子儿女,熟人也不过三五数。

  乡间的葬礼上常唱一段孝歌,说:“人活在世上有什么好,说一句死了就死了,亲戚朋友都不知道”,现在你真正体会到要流出眼泪了。

  姑且把悲苦抛开吧,你毕竟是来看人的风景的。

  你首先看到的是人脸,世上的树叶没有两片相同,人脸更如此,有的俊,有的丑,俊有不同的俊,丑有不同的丑,但怎么个就俊了丑了?你看着看着,竟不知道人到底是什么,怀疑你看到的是不是人?这如同面对了一个熟悉的汉字,看得久了就不像了那个汉字。

  勾下头,理性地想想,人怎么细细的一个脖子,顶一个圆的骨质的脑袋,脑袋上七个洞孔,且那么长的四肢,四肢长到梢末竟又分开岔来,形象多么可怕!更不敢想,人的不停地一吸一呼,其劳累是怎样的妨碍着吃饭、说话和工作啊!是的,人是有诸多的奇妙,却使作为具体的人时不易察觉而疏忽了。

  在平常的经验里,以为声音在幽静时听见,殊不知嚣杂之中更是清晰,不说街头的脚步声、说话声和车子声(这些声音往往是嗡嗡一团),你只须闭上眼睛,立即就坠入一种奇异的境界,听得到脖子扭动的声,头发飘逸的声,衣服的磨蹭声,这声音不仅来自你耳朵的听觉,似乎是你全身的皮肤。

  由此,你有了种种思想,乜斜了每个人的形形色色的服饰,深感到人在服饰上花费的精力是不是太多了呢,为什么不赤裸最美好的人的身体呢,若人群真赤裸了身体,街头又会是什么样的秩序呢?据说人是曾有过三只眼的,甚至双乳也作目用,什么原因又让其日渐退化消亡?小时候四条腿,长大了两条腿,到老了三条腿,人的生存就是这么越来越尴尬。

  谁也知道那漂亮的衣服里有皱的肚皮,肚皮里有嚼烂的食物和食物沦变的粪尿,不说破就是文明,说穿就是粗野,小孩无顾忌,街头上可以当众掀了裤裆,无知者无畏,有畏就是有知吗?树上有十只鸟,用枪打下一只鸟,树上是剩有九只鸟还是一只鸟也没有,这问题永远是大人测验小孩的试题,大人们又会怎样地给自己出类似的关于自身的考问呢?突然间,你有了一种醒悟,熊掌的雄壮之美是熊的生存需要而产生的,鹤足的健拔之美是鹤的生存需要而自然形成,人的异化是人创造的文明所致,人是病了。

  人真的是病了,你静静地听着,街头的人差不多都在不断地咳嗽。

  人行道的,那一边的,人都是脸和肚子朝前地走过来,这一边的,人又是屁股和脑勺在后地走过去。

  正面来的,可以见到美的傲的扬头的女子,看到低着脑门的深沉的男人。

  从每一个人的表情上,或严肃的,或微笑的,或笑不动容的,或有笑容无声的,你立即知道他们的职业是公安人员还是在宾馆做招待。

  看多了那些西装革履,夹着小皮包,露着凸凸的小肚的公司的大采购和个体的小老板,看多了额上密密皱纹,对上司是谦谦后生,待下级是大呼小叫的机关干部,看多了抬脚操步正经规矩又彬彬有礼的教师,长发如狮的画家,碎步吊臀的戏曲艺人,即便是服饰上没有明显标志,姿态上又缺乏特点,你只要侧耳听一听他们正说着的笑话,也便分辨出这是社会上的哪一类人了。

  中国人的笑话总是包含着性的成分,社会地位低的,从事简单劳动的总是围绕了性的实在的操作而衍义,知识分子的却津津乐道于一种感觉,而见面不能交心又不能不说话不亲近,就只讲同伙中的某某怎么为儿媳倒洗脚水呀,熬鸡汤买乳罩呀的,那百分之百是我们的有着相当权力的领导。

  好了,在山川看风景,有人喜欢丑石,有人喜欢枯木,但更多的人愿意欣赏芳草艳花,在街头看人的风景,你当然赏心悦目是女人,当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那些并排走的,大声地说话,笑,表现了无限纯情的女孩子,她们步伐跳跃,如有弹簧,秀发飘动,如云如焰,你惊羡青春的气息,但气息表现哪儿,你又说不清,完全却体会到了贾宝玉的“女孩儿是清水做的”感觉。

  最妖娆的是那些少妇们了,她们有极大方的,也有好腼腆的,年龄正当,阴阳互补,恰是长熟时期,其态媚人,如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

  你为她们担心,街头的男人总是看她们,如果看一眼,眼珠就在被视物上留有痕迹,那么,她们的衣服上是一层又一层的眼痕,晚上回家脱衣一抖,满地都是能踩泡儿的眼珠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