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白薇散文作品

时间:2021-02-13 12:01:54 随笔 我要投稿

白薇散文作品

  白薇原名黄彰,黄鹂,别名黄素如,生于湖南资兴。青年时代曾入衡阳第三女子师范,因反对校长被除名。又入长沙第一女子师范。以下是白薇散文作品欢迎阅读!

白薇散文作品

  情书【1】

  ──致杨骚

  一

  维弟:

  来信辨不出是铛铛唤醒阴魂登场的警钟,还是有人在叫我的优美的肉音?醒来把真珠似的文句再看再三看,却像我自己遗在花间草间的血痕。

  维弟呀是你!我和你有一层世界的隔离,何以同是撒出真珠粒粒?

  你不过是有时候像从荒冢里爬出的幽灵,荒家乃是我永远安息的土地。

  我不知到了这里有多久,也懒问现今是何年何日。

  把轰轰烈烈美丑竞争的人世间,忘却不救一滴。

  统计我过去的生涯,没有一文价值。

  你为谁记起我来?我那点值得你来欢喜?你怕是弄错了吧?你不是做梦吧?我和你有生死的区别。

  只是呵维弟!我还不曾见过你,心里便喜欢笑默默地,常常想,想你好像能和我做朋友,而且会是一副天使心肠的交际。

  初春,我还没有被大病危害之前,我以你的材料,拟了一幕“雪夜里的哀声”的剧。

  本想作成寄你,虽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怕你笑死。

  今早我正要坐在翠绿的群峰下做画家荒川女史的Mode1的时光,忽然接你那么一封信,唤醒了我的迷灵。

  真呢梦呢?心脏跳跃跃地总在怀疑。

  我喜欢你,我真是喜欢你,敬爱的维弟。

  我孤哀哀的凝结在冰冢中,有时候也还将万恶的人世记起。

  因为那装满浊物的人世间,还有个拳拳系念的P.弟。

  维弟,你记起我么?我也碰着了人间的呼息!你想把我拉到人间来大家欢喜做朋友么?感谢你!只是我全身的机关,都被病魂毁坏了;我玫瑰般红艳艳的热血,全被凶涛冲散了;我没有立得起的力量了。

  你眼前摆个残疾的朋友,不疑是坟墓里的红发鬼么?

  维弟,你就总不给我一个字,我心里也深深地刻着你是我“很要好的一个朋友”那一件事。

  薇

  灯下

  二

  维弟:

  接你第二封信,似乎要回信,说破你的悲哀,似乎不必回信,恐怕增你的烦感。

  总之,我不想回信,等到九月回京也不想写信,而且无论到何时都不想写信,可以说:是我再不想给你的信。

  “啊,残酷!残酷!悲惨啊!”你不又是要一只眼睛一条泪丝这么样叹息么?天为凡俗人纳污垢:创造蔚蓝的脏水海;天为感情家集幽芳:创造澄碧的泪泉川。

  海水不深,沉不尽无量数的热闹的丑恶;流川不深,浮不起明星寥落的艺术。

  你有多少碧莹莹的玉髓?你有多少鲜丽丽的珠精?流吧!流吧!你爱流尽管流呀!流到最终的那一滴,始与泪天沉默着的先辈聚集。

  啊,嫩绿绿的青年!你也爱了涅么?你也喜欢无爱憎无欢乐么?你忍看泪水滴滴流尽:为的追求爱之光明。

  你怎甘与醉迷迷的春光割爱?你怎舍得丢了光怪陆离的世界,来过这冷寂的生涯?美之追求的宇宙迷儿哟!你想这是美之所归?这里原是绝灭境界。

  芳艳到此寂然,满目只剩墓天,无爱无憎无悲亦无欢,所谓是涅。

  等你来到沉寂的泪天会面时,先辈会这么询问你,我也会这么询问你。

  因为我也是你先辈中的一人哩。

  维弟,你还爱一息之生机,泪是不可多流的。

  哀伤是破坏美的枪弹;哀伤是引人认识涅的妙谛。

  敬爱的维弟!你看到我这信,你该知我不仅是丧失了傀然一身,连悲哀也一片不残存。

  我常常自己发问不知道我是鬼还是人?又觉得我多少有些佛性,悲伤是一片也不残存。

  你殷勤劝我的话,是不是多劳了神?

  当我被悲哀左右死生的时候,中国书只有一部“楚辞”,能慰慰楚楚凄凄的心;当我沉沉寂寥的时候,听人家淅淅的流泪声也能警醒亡灵。

  总之,我为你弄得不安了,不得不回你这一个信,维弟哟,假定我是人,我们有丝丝相结的精神,要交际就交际,何须求呢?何况我本爱你,我久已是无邪气的爱你,我只愿你一件:愿你像P.和T.他们一般!随便交游,随便往还,爱的时候恨不得抱成一块,吵的时候也不防闹得破天。

  不必定个甚么目标,更不必作条死呆呆的界线。

  想会面可以常常相见,不高兴的时候永远不必再相见。

  望你不要想得太长,也不必想得太短。

  横竖人生仿佛浪花,全靠积一瞬间一瞬间的虚幻。

  轻井泽是避暑的天国,它的美处想等你来描写。

  你和T.,P.他们来吧!我很盼望。

  T.,P.他们或者困难,你应该不困难。

  你一个人不能来么?你丢不了你们的新乐园么?这里还有许多贷间,景色之美丽幽玄,不由你不疑此土是仙境而你是神仙。

  你来!我们同游奇山,去洗温泉不好么?早晚一块儿往群芳竞放的原野,在黄茑回啭的密林下散步不好么?无论如何请来吧!我在等你。

  薇

  8,4

  三

  维弟:

  我告诉你一桩怪事:我忽然信起宗教来了,昨晚十一点半钟的时光发见的。

  当我感到这一层,心里碎裂作奇痛,合掌胸前,流出沉痛的泪水,虔敬地默祷一次又一次。

  苦痛的代价,给我明白宗教的意味之广大,心田清凉甜蜜地,看世界如掌心底小珠。

  近来我常常这样想:无论怎样也与我头脑不起关系的宗教,将来我会信它吗?或者会信:因为宗教是人生最后的归宿。

  入寮以来,虽是每早晚要做礼拜,我心目中,不曾有一回有耶稣基督的印象,她们在诚心祷告时,我心上不知道想着些甚么花花彩彩。

  昨晚几十个可爱可怜的姊妹,一同做了点多钟的礼拜,我哩,变了一只悲哀的孤鹤,在惨淡的云间─―她们的头上逍然飞舞。

  归室缝着寒衣,不知道怎么会起这种想头?若是换一个时间,我要自己尽量笑骂自己。

  然而我是严肃而虔敬的。

  弟啊,我坚信我永远不会相信我所嘲笑的宗教;但不知不觉中,竟如上帝跑进我怀里了。

  这是为什么呢?为人生绝顶的悲哀。

  “神啊,愿你诉我并特别地诉他!”我重重复复这么祈祷了。

  “神啊,愿你给我认识一个永远的男性!恳愿你为世界创造些永远的男性!替我除却世上无永远的男性的.大悲哀!”我恳切地祈愿了。

  我常对我的妹妹说:世上没有可信的男子,我誓不再爱人了。

  她说:何不用金银定铸一个?

  素

  10,13朝

  四

  维弟:

  爱的维,如果你也真的在爱我,你应该会感着我今天一天为你烦恼的心罢?

  在爱的火开始燃烧的时候,即使怎样苦,也像蜜一样的甜。

  如能为你疯成真的狂人,我是怎样的幸福;只想为你死去呵!

  爱弟,你所说的话我都能够谅察。

  你现在的心理状态,正如我今年正月的心理状态一样。

  我由一场的热病,把“死”本身愉快地烧死了。

  我觉得过去,悲哀,理性,现实界的一切,都在炎炎地燃烧着的净火中烧掉,而只剩着纯粹的血清在心里营着不可思议的作用,形成了现在这个无邪气的我的躯体。

  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个小孩子,我对你的爱是天真的。

  维弟,我的小朋友,好像天使般地和我交际罢!不然,我会哭,不断地哭。

  不待说我最初对你的爱就觉得有点奇怪,但你不也是同样吗?可是明了地说起来,我们远是无邪气的爱的成分多几倍。

  爱弟,我非爱你不可,非和你往来不可。

  你要尊重我的无邪气,不要把我无邪气的可爱的灵魂杀死!不要认我的爱单单是男女间的恋情。

  晓得吗?

  我奇妙地接受了你的接吻。

  但那和小孩从慈爱的母亲所接受的一样,不是男女恋情的接吻。

  男女风情的接吻是远躲在很远很远的秘密世界的。

  因为你现在微弱的爱远弹不起我的心弦。

  但我的爱你是深深的,强烈的。

  你好像从星的世界飞落来探寻我的心一样。

  我看到你那水晶样的光明,越觉得寂寞,觉得无边的寂寞。

  不,我不爱了,决不爱你了。

  等得一二年,尸骸都要腐朽。

  你不知道过热爱的日子,一天要比三天长哩。

  在爱的上面没有理性,我无我地想服从你的命令,就是苦也服从;但,不,不行,服从不情理的命令是可笑的。

  尝过种种苦痛的我,是不怕什么命运的,等,等,等几年几千万年的这种蠢念我不来。

  我生来是顽强,我要怎样就怎样,我还是任自己的心意行事罢。

  维!愿你让我们的运命自然地轮转下去罢!

  白薇

  10,18

  (选自《昨夜》,上海南强书局1933年版)

  我投到文学圈里的初衷(一)【2】

  从小一直到吃了二十多年饭,我与文学无缘。

  祖父是个武官,丢下奶香的父亲他就去世了。父亲长年在外读书,全年不回来十天,家里一箱箱的书籍,是紧紧地锁在高楼的。

  我幼时唯一的嗜好是绘画。我还记得,在一个初夏的黄昏,蝙蝠成群飞舞,我的一个寂寞的心儿,仿佛动了灵感,就拿起我母亲的画笔,绘了几只飞蝙蝠。

  那时我只有六岁,拿了我第一次的创作给母亲看,谈话忙而严厉的母亲把我推在一边,并不睬我。我负气地拿了去给祖母看,温柔和蔼的祖母奖励了我,从此教我绘花卉虫鸟,且慢声细语地对我说:“你祖父顶会写字,你父亲写字不行,你三岁的时候就会认识一些字,可惜现在没有人教你读书。”

  举目看青山,风气怪闭塞的乡村里,我娇嫩的小生命,已经在母亲严格的管束下,多年牺牲于女红中,自日出到日暮,不息不玩地生产着,全家及亲戚底绣花,挑花,及各种应用的美术品,全是我幼时的心血供给的。

  我是外柔中坚的孩子,每找到了避开母亲眼线的机会,就心血跃跃地丢开了女红,偷些纸帛去绘我最心爱的图画。结局是遭一顿打骂,打骂了又来画,忘我忘餐的,这点心灵,是威严的母亲杀不死的。

  由是十岁左右,就有能画之名,亲戚朋友找我绘画的多着,自硝镪水绘流行乡间,亲友来请我画手巾、帐檐及门帘的,使我应接不暇。我有一个长时期,终天拿着烟雾腾腾的镪水笔,在一块一块的蓝竹布上飞动。那镪水的气味难闻,刺眼欲泣,渐渐我的气管、眼睛、指头,都中了镪水毒。我本来多病的身体,越黄瘦病弱,人都说这孩子会养不活。

  十三岁左右,我断然抛弃了妨害我身心发育的一切苦工,和双亲大吵特吵,毕竟争得了进我父亲创办的两等小学。父亲是日本留学生,传播新思想,注重科学;学生是起码读过四年家塾的进初小。高小等于现在的初中。我同时在初小听国文,史地,在高小听博物,理化。

  两年不满我就休学了,在家里看护父亲的病,且偷偷地跟着父亲看亡命在日本的中国国民政府同盟会底各种书籍,更爱看《新民丛报》。每看到革命者的悲壮事,就鼓舞欢笑;看到他们的厄运,惨死,又不禁暗泪长流。

  秋谨,吴樾,陈天华,宋教仁之死,不知赢去了我多少眼泪;又读《饮冰室》,看到罗兰夫人之死,使我悲痛暗叹了好一晌,曾用我的意想画了张白衣就刑的罗兰夫人的像,贴在壁上虔敬流泪地凭吊她。

  父亲病愈后,他在家里教我数学,我迅速地学完了诸等,比例,繁分,还自动地请他教了些别的科学。父亲因为当时没有很好的国文教科书,他就把《近世中国外交失败史》一书,当国文教我,关于“鸦pian战争”、“甲午战争”、“朝鲜独立”、“台湾琉球割让”等史迹,我都以一个小学生澎湃的热血,接受了那些刺激。

  由是,我对于科学和革命思想,是畸形地发展着。所以,我自小学到师范毕业,图画,理科,总是百分满点,其余的功课,除裁缝,手工,唱歌外,各科也在九十分以上。对于国文教材,绝少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