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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安静的散文文章
安静,总能给人一种安全感,引发人的无尽止的思绪。下面小编与你分享几篇关于安静的散文文章,希望你喜欢。
关于安静的散文【1】
安静的冬
已是深冬。
两旁的树光秃秃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那样的固执忠诚。
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什么阳光灿烂的天气,到处灰蒙蒙的,分不出是雾还是霾。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极少,阳光透过云层隐隐地照射进来,暖暖地洒在窗台。
窗台上几盆颜色浓烈的仙客来开得正盛,翠绿的枝叶,娇艳的花朵,竭尽全力地舒展着。
对仙客来的喜爱由来已久,价钱不贵花色多姿,且花期长久,对生存环境要求不高,自秋季开始一直到翌年四月,花蕾络绎不绝,花团锦簇,开得无拘无束。
抬眼望去,窗外车来车往,树林里几个头戴各色围巾的中年女子一手提着小桶,一手拿着刷子,正在往树上刷着白色的油漆。
在树的中间白色的油漆顶端又是一圈红色的油漆,红白相间,整整齐齐,很是好看,给萧瑟的树林增加了一份生硬的色彩。
厚厚的玻璃窗隔开了外面嘈杂的世界,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她们脸上开心的笑容和穿梭在树木间的身影。
此刻,是公元2016年12月,时间已然过去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把正在苟延残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得了轻度的焦虑症,无时无刻都处于一种紧张焦虑的状态,而一到冬天这种症状就更加严重。
这一年,匆忙的让人窒息,刚刚还春暖花开,一眨眼竟已满目苍凉。
站在窗前,看外面的花草树木苍黄翻复,寂静的树林在不动声色中变换着心情,也向这个世界呈现着缤纷多彩的画面。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苍白了的何止是容颜,酸涩了又岂止是双眼。
季节的反复变换,终归在某一天会周而复始,你在挥袖抬头之际又与它相见,而曾经的知己旧识,却转身就是陌路回首即是天涯。
人情冷暖,似这满地的枯叶,在凄冷的石板,愈踩愈碎。
走进一片果园,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绵软无声。
满树的萧瑟让人心中发紧,没有人喜欢冬季的树林,就像没有人喜欢寒冷一样。
寒冷总不如温暖来得让人舒服。
等你蹲下身子,慢慢拨开那层枯叶,映入眼帘的那抹新绿会让你激动的发抖,那象征着生命的嫩芽正悄悄做好准备,一旦时机成熟便会磅礴而出,你仿佛已看到满园那春的昂然,夏的热烈,秋的丰硕,而这静静的冬,则像卧薪尝胆的勾践,精心熬制着一剂复园之药。
季节依旧是那个季节,改变的只是欣赏那个季节的心情,换一个角度,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希望往往就在你一弯腰一拂手之际。
关于安静的散文【2】
寂静的村庄
庙山与大多山里的村庄一样,背靠山峁面朝沟壑。
山峁连着山梁,将村子环抱成了半圆。
村里曾经住着数十户人家上百口人,一溜儿的院落窑洞错落有致,很是热闹。
时隔三十多年,对于儿时庙山的记忆依旧犹新:夏夜的麦地里,高高摞起的麦捆,吃饱后卧在麦茬上的羊群,摔跤的大人和追逐嬉戏的小孩儿;烈日下的大场上,拉着碌碡的老牛,扬起鞭子吼着信天游的男人和挥舞着梿枷嬉笑着的年轻媳妇儿;月色中的火堆旁,绕着熏软的红柳编耱的长辈,守在火堆旁烤玉米的孩子和吹笛子的爷爷。
童年的村庄夜幕似乎降临得很早,煤油灯微弱的光,在各家窑洞的窗户上闪闪烁烁,玩疯了的野孩子们深夜却不肯回家。
那时,孩子们的叫喊声夹杂着大人们呼儿唤女的呵斥声,总是回响在夜的深处。
“昼出耘田,夜绩麻”,长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日子过得不急不躁。
村里只有一条象模象样的山路伸向外面的世界。
很多年,几经拓宽依旧被拖拉机和路过的油罐车碾得坑坑洼洼,崎岖了一年又一年。
风起时尘土飞扬,雨落时泥泞不堪。
忽然有一天,有人沿着这条山路走出了村子,不久带走了全家人。
后来,不断有人离开庙山,拖家带口扑向了外面的世界。
不经意间,村里入土的入土,嫁人的嫁人,只有七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守候着灰头土脸的旧窑洞和破瓦房。
没有了村学,没有了儿童疾走追黄蝶的嬉戏,没有了牛羊归圈马嘶驴叫的喧嚣,庙山骤然变得冷清空旷,山下的小河也渐渐瘦成了一股细流。
那些坍塌的窑洞倾斜的院墙,那条鲜有人迹的山路旁,蒿草开始疯长。
曾经,我们姐妹几个沿着这条山路步行十多里读过初中,走过了少年,走进了青春,走出了大山。
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身处异乡每年都要在那条土路上颠簸几趟,从步行、骑车、坐拖拉机到自驾,途中填坑推车的事时常会发生。
渴望回村的念头总有,可心情却无法趟过远方那条蜿蜒的山路。
今年夏天庙山终于迎来了一条村村通。
深秋,我们第一次踏上这条崭新的柏油路。
路,依旧在山梁间穿行,车却平稳地峰回路转,那种惬意与幸福,或许只有曾经在这条山路上奔波多年的人才能体会。
“风起兮白云飞,黄叶飘落兮雁南飞。
”没有南归的大雁,但农历九月的庙山,秋天的味道已经很浓很熟悉,整个村子充盈着一种暖洋洋的安详,天空更加纯净辽远。
对面山峁上杏树叶子大片大片的红着,一洼一洼,很是磅礴;庄前屋后各种树叶由浓到淡,黄得很有层次,明媚而耀眼;墙角的篱笆旁一朵小花探出金黄的脑袋仿佛在向你招手;一只脱了毛的公鸡啄着玉米粒咕咕地叫着,一群鸡婆兴奋地跑向它;一条野狗溜到门角,叼起一根骨头急匆匆跑开,三三两两的麻雀落在电线上望着小狗离去的方向。
院子中间搭玉米架的两根木椽,经历了四季竟意外地站成了两棵柳树,几枝稀稀疏疏的柳条在晨风中飘荡。
父亲仔细地侍弄着他的老旱烟,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他的身上晕出金色的光环。
柏油路通到了村口,拾掇干净的烟叶可以搭班车到集市上换钱了。
母亲自顾自地忙着准备腌酸菜,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一年中的大事,只因我们都喜欢吃。
父亲前一晚就将尺把高的白菜从地里挪腾回来,其余的都该母亲做了。
摘枯叶扫尘土淘洗水煮……腌酸菜的过程比较繁琐,可母亲有的是耐心,她依旧手脚麻利地做着一切。
院边老槐树上两个硕大的鸟窝如同一对深情的眸子,将目光定格在父母忙碌的身影上。
六七十年代山里的女孩子很少初中毕业,大多只读完小学就回家种地,十八九岁便嫁人。
问父母当年那么穷怎么想起供我们几个“死女子”上学。
母亲笑得满脸的皱纹:“就是想让你们走出这个穷山沟。
”母亲的笑容和满头的白发在秋风中刺疼了我的双眼。
我们飞出了大山,父母已年逾古稀,却执意留在了山里。
父亲说:“庄稼汉,不种地吃啥,再说干一天活吃饭睡觉都是香的。
”父辈们一生视土地为命根子,或许,那些割倒在地的成捆的谷子、架在垄上的玉米棒、堆在院子里的南瓜、下了窖的土豆,一茬一茬的庄稼就是他们一辈子的守望。
山里的时光是缓慢而静寂的,很难看到人影,只有风声从崖背上呼呼地吼过,杨树叶、槐树荚哗哗地响着,树叶一片一片地落下,打着卷儿,沙沙地朝前旋去。
不知怎么,每次聆听《风居住的街道》总是禁不住想:风怎么会居住在街道?它分明就居住在我们的庙山,躲在玉米叶里隐于南瓜蔓下藏在黄豆荚上;它就住在母亲院边的椿树上,日日窃窃私语,摇落了一树的叶子,摇醒了沉睡一夜的村子。
村庄醒了,薄雾从对面的沟岔缓缓地升腾起来,村子里仅有的一头毛驴该出山了,经过门前时与趴在槐树下的黄狗静静地对视着。
一只喜鹊喳喳了几声,一片叶子轻轻飘下,毛驴甩了甩尾巴,抬起前蹄,嗒嗒的蹄声从新铺的水泥路上清脆地响过,缓缓的,悠悠的。
黄昏时分,毛驴又驮着夕阳归来,沉沉的两袋洋芋,压慢了它的脚步,也压弯了年逾七旬的叔父的腰。
不弯咋行,远方读专科的孙子每月的生活费还等着他。
下地挖了一天玉米杆的婶子,也提着沉甸甸的筐从地里回来了,黝黑的脸上带着山里人独有的淳朴与祥和,斜阳在她们的身上涂抹了一层厚重的光晕。
圈里的猪在哼哼;架上的鸡在等食;小狗像尾巴一样跟进了家门;院子里几大筛控干水分的白菜也该入缸了。
家家飘起了炊烟,缕缕青烟被秋风撞得东倒西歪。
那一刻,这个生活着七个老人的小山村,竟有了几分陶渊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悠然。
关于安静的散文【3】
这里真安静
余秋雨
我到过一个地方,神秘得像寓言,抽象得像梦境。
很多长住新加坡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听我一说,惊讶万分。
是韩山元先生带我去的。
韩先生是此地一家大报的高级编辑,又是一位满肚子掌故的乡土历史学家。
那天早晨,他不知怎么摸开了我住所的大铁门,从花园的小道上绕到我卧室的南窗下,用手指敲了敲窗框。
我不由竦然一惊,因为除了一位轻手轻脚的马来亚园丁,还从来没有人在这个窗下出现过。
他朝我诡秘地一笑,说要带我去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奇怪地方。
我相信了他,他一定会发现一点什么的,就冲他绕来绕去绕到我这个窗下的劲头。
我打开大门,那里还等着两位女记者,韩先生的同事,也算我在这里的学生。
她们都还年轻,对探幽索秘之类的事,兴趣很大。
于是,一行四人。
其实韩先生也不太记得路了。
在车上他托着下巴,支支吾吾地回忆着、嗫嚅着。
驾车的女记者每到岔道口就把车速放慢,好让他犹豫、判断、骂自己的记性。
韩先生寻路的表情越艰难,目的地也就变得越僻远,越离奇。
二
目的地竟是一个坟地。
新加坡的坟地很多,而且都很堂皇。
漂泊者们葬身他乡已经够委屈的了,哪能不尽量把坟地弄得气派一点?但是,这个坟地好生奇特,门面狭小,黑色的旧铁栏萎萎缩缩。
进得里面才发现占地不小,却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一看几排墓碑就明白,这是日本人的坟地。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坟地比它更节俭的了。
你看这个碑”,韩先生用手一指,那只是许多墓碑中的一个矮小的方尖碑,上面刻着六个汉字:“纳骨一万余体”。
碑下埋着的,是一万余名侵略东南亚的“皇军”的骨灰。
“再看那边,”顺着韩先生的指点,我看到一片广阔的草地上,铺展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小石桩,“一个石桩就是一名日本妓人,看有多少!”
用不着再多说话,我确实被震动了。
人的生命,能排列得这样紧缩,挤压得这样居促么?而且,这又是一些什么样的生命啊。
一个一度把亚洲搅得晕晕乎乎的民族,将自己的媚艳和残暴挥洒到如此遥远的地方,然后又在这里划下一个悲剧的句号。
多少倩笑和呐喊,多少脂粉和鲜血,终于都喑哑了,凝结了,凝结成一个角落,凝结成一种躲避,躲避着人群,躲避着历史,只怀抱着茂草和鸟鸣,怀抱着羞愧和罪名,不声不响,也不愿让人靠近。
是的,竟然没有商人、职员、工人、旅游者、水手、医生跻身其间,只有两支最喧闹的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这么一个不大的园子里。
我们不能不把脚步放轻,怕踩着了什么。
脚下,密密层层的万千灵魂间,该隐埋着几堆日本史,几堆南洋史,几堆风流史,几堆侵略史。
每一堆都太艰深,于是只好由艰深归于宁静,像一个避世隐居、满脸皱纹的老人,已经不愿再哼一声。
三
到底是日本人,挤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依然等级森严。
一般士兵只立集体墓碑。
除了“纳骨一万余体”外,还有一个含糊其词的所谓“作业队殉难者之碑”,也是一个万人碑,为太平洋战争时战死的士兵而立。
另一个“陆海军人军属留魂之碑”,则是马来西亚战争中战死日军的集体墓,原在武吉知马山上,后被抗日人士炸毁,日本人在碎墟中打点收拾残骨,移葬这里。
军曹、兵长、伍长,乃至准尉级的仕官,皆立个人木碑。
一根根细长的木桩紧紧地排着,其中稍稍高出周围的是准尉。
少尉以上均立石碑,到了高级军衔大佐,则立大理石碑。
让开这所有的群体,独个儿远远地坐东面西的,则是赫赫有名的日本陆军元帅、日本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的大墓。
这座墓,傲气十足,俯瞰着自己的数万属下。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对寺内寿一这个名字十分敏感。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后,寺内寿一曾被任命为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在他的指挥下,日军由北平进占山西、陕西、甘肃,直取兰州。
在著名的平型关战役中遭受中国军队惨重打击的板垣师团,也属于他的部下。
这么一个把古老的黄河流域整个儿浸入血泊的军阀,最终竟然躲到了这个角落!
我呆呆地伫立着,死死地看着这座墓。
我深知,几乎未曾有过中国人,会转弯抹角地找到这里,盯着它看。
那么,今天也算是你寺内元帅与中国人的久别重逢吧。
你躲藏得好偏僻,而我的目光背後,应是华北平原的万里云天。
寺内寿一改任南方派遣军总司令是在1941年10月东条英机上台组阁之后,他与山本五十六的海军联合舰队相配合,构成了震动世界的太平洋战争。
他把他在华北的凶残倾泄到了南洋,从西贡直捣新加坡。
他的死亡是在日本投降之后,死因是脑溢血。
元帅的死亡,震动了当时由英军看守的日军战俘营。
正是那些早就被解除武装、正在受到公审、正在受到全世界唾骂的战俘,张罗着要为寺内寿一筑坟,而且是筑一座符合元帅身份的坟。
从我接触到的一些资料看,为了眼前这座坟,当时日军战俘营里所发生的事,今天想来依然触目惊心。
这些战俘白天在英军的监视下做苦工,到了夜晚空下来,就聚集在宿舍里密谋。
他们决定,寺内寿一的墓碑必须采用柔佛(今属马来西亚)南部的一座石山上的石料,因为这座石山上曾发生过日军和英澳联军的激战,好多石块都浸染了日本军人的鲜血。
他们要悄悄派出几个目睹当年激战的人去,确定当年日军流血最多的地方,再从那里开采巨石,躲过人们耳目,拼死长途运来。
这些战俘开始行动了。
他们正儿八经向看守他们的英国军官提出申请,说想自己动手修建战俘营的宿舍,需要到外面去采伐,搬运一些木料石料。
同时,他们又搜集身边带着的日本小玩意儿来笼络英军及其家属。
英军同意了他们的申请,结果他们开始大规模地采运石料,不仅为寺内寿一,而且为其他战死的日军筑坟。
柔佛那方染血的巨石完全不像修宿舍的材料,只能在星夜秘密偷运。
运到离现在墓地8公里之外一座荒弃的橡胶园里,搭起一个帐篷,用两天时间刻琢碑文,刻好之后又运到墓地,恭恭敬敬竖好,浇上水泥加固。
我现在死死盯着看的,就是这个墓碑。
这一切,竟然都是一个战败国的俘虏们偷偷做成的,实在让人吃惊。
我想,如果有哪位电影大师拍一部影片,就表现一群战俘在黑夜偷运染血巨石来作元帅墓碑的艰苦行程,一定会紧扣人心。
山道上,椰林下,低声的呼号,受过伤的肩膀,勒入肌肉的麻绳,摇晃的脚步,警觉的耳朵,尤其是月光下,那一双双不肯任输服罪的眼睛……
资料告诉我,即使在国际法庭公审和处决战犯之后,那些日军战俘,竟还想尽各种办法,通过各种途径,弄到了每一战犯处决时洒血的泥土,汇集起来到这个坟地“下葬”,竖起一个“殉难烈士之碑”。
这个碑,我进入墓园不久就看到了的,不知底细的人怎会知道“烈士”是谁?
韩山元先生曾听守墓人说,别看这个坟地冷清,多年来,总有一些上年岁的人专程从日本赶来,跪倒在哪几座墓碑前献酒上香,然后饮泣良久。
这些年,这样的老人看不到了,或许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墓碑。
于是,坟地真正冷清了,不要说战争,就是那星夜运石的呼号,也已成了遥远的梦影。
但是,只要你不小心走进了这个地方,在这些墓碑间巡睃一遍,你就会领受到人类精神中极其可怖的一个部分,阴气森森。
这里上下有序,排列整齐,傲骨嶙峋,好像还在期待着某种指令……
四
现在该来看看那些可怜的日本妓人了。
论资格,这些妓人要比埋在近旁的军人老得多。
大概从本世纪初年以来,日本妓人蜂拥来南洋有过几次高潮,每次都和日本经济的萧条有关。
而当时的南洋,由于橡胶和锡矿的开采,经济颇为繁荣,大批在国内不易谋生的日本少女就不远千里,给南洋带来了屈辱的笑颜。
日本女子的美貌和温柔使她们很快压倒了南洋各地的其它娱乐项目,轰轰烈烈地构成了一种宏大的职业。
从雄心勃勃的创业者到含辛茹苦的锡矿工人,都随时随地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日本娼寮。
各国、各族的嫖客,都在日本妓院中进进出出。
在这个时候,日本民族在南洋的形象,显得既柔弱又可怜。
既然日妓南下与日本经济萧条有密切关系,而经济萧条又是日本必须向外扩张的根本动因,那么,不妨说,日本妓人的先来和日本军人的后到,确实存在着某种因果关系。
让他们的坟墓紧紧靠在一起,好像是故意在搭建一种历史逻辑。
当日本军队占领南洋时,原先在这里的妓人再加上军妓,日妓的数量更是达到空前,连著名的南华女子中学也解散而成了日本艺妓馆。
这简直成了一支与“皇军”可以并驾齐驱的队伍,有人戏称为“大和部队”。
据说还有一位日本官员故意向寺内寿一总司令报告:“大和部队已经打进来了。
”寺内寿一因此而把不少军妓遣送回国,但日本妓人真正在南洋的锐减,则是在日本投降之后。
这些已经够屈辱了的女子,无法在更屈辱的大背景下继续谋生了。
事实上,即便是战败的苦难,她们也比军阀们受得深,尽管她们远不是战争的发动者,也没有因战争而有任何得益。
日本妓人在南洋的悲惨命运,已由电影《望乡》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依我看,那毕竟是日本人自己搞的作品,在某些历史关节上无法冷静地开掘。
日本妓人在南洋的遭遇,只有与以后日本军队的占领南洋疏通开来,现代日本民族的心态和命运才能梳理得更加完整和透彻。
仅仅表现她们在屈辱中思念故乡,显然是把题目做小了。
《望乡》中一个让人难忘的细节是,日本妓人死后安葬南洋,墓碑全部向着故乡。
但是我在这个日本坟地中看到的情景却完全相反:300多个妓人的墓碑,全部向着正西,没有一座向着北方!
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愿,她们狠狠心拧过头去,朝着另一方向躺下了,不再牵肠挂肚,不再幽恨绵绵,连眼角也不扫一扫那曾经天天思念的地方。
岂止不再眼巴巴地望着故乡,在她们这么多的墓碑上,连一个真名字也没有留下。
石碑上刻着的都是“戒名”,如“德操信女”、“端念信女”、“妙鉴信女”,等等。
这些姑娘,身陷可怕的泥淖之中,为了保持住一点点生命的信念,便都皈依了佛教,希望在虔诚的祈求间,留住些许朦胧的微光。
但是我觉得,她们不具真名,与其说是为了佛教信仰,不如说是要隐瞒自己家族的姓氏,不使遥远的族人因自己而招腥惹臭。
这种情景,与边上那些耀武扬威地写满军衔、官职的军人墓碑有多大的差别啊。
我仔细地拨开草丛,读着那一个个姑娘自己杜撰的假名字。
她们都有过鲜亮的青春,但很快都羞缩成了一枚枚琐小的石丁,掩埋在异地的荒草中。
我认出那些字来了,显然都是死者的小姐妹们凑几个钱托人刻上去的,却又像死者在低声地自报家门。
她们没什么文化,好不容易想出几个字来,藏着点儿内心的悲凉:“忍芳信女”、“寂伊信女”、“空寂信女”、“幽幻信女”……
我相信,这些墓碑群所埋藏的故事,一定比那边的墓碑群所埋藏的故事更通人性。
可惜,这些墓碑群什么资料也没有留下,连让我胡乱猜想的由头也十分依稀。
例如,为什么这座立于昭和初年的墓碑那么精雕细刻呢,这位“信女”一定有过什么动人的事迹,使她死后能招来这么多姐妹的集资。
也许,她在当时是一位才貌双全、侠骨慈心的名妓?
又如,为什么这些墓碑上连一个字也没有呢?是因为她们做了什么错事,还是由于遭致什么意外?
还有,这五位“信女”的墓碑为什么要并排在一个墓基上呢?她们是结拜姐妹?显然不仅是这个原因,因为她们必须同时死才会有这样的墓,那么,为什么又要同时死呢?
……
这些,都一定有故事,而且是极其哀怨、极其绚丽的故事,近乎中国明清之间的秦淮诸艳。
发生在妓院里的故事,未必都是低下的。
作为特殊的时代的一个特殊交际场所,那里会包藏着许多政治的风波、金融搏斗、人生沧桑、民族恩怨乃至国际谍情。
也许,日本史和南洋史的某些线头,曾经由这些“信女”的纤纤素手绾接。
我在这片草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深深可惜着多少动人的故事全都化作了泥土。
当地不少文学界的朋友常常与我一起叹息当今南洋文学界成果寥寥,恕我鲁莽,我建议南洋文化的挖掘者,多找找这些坟地。
军人的坟地,女人的坟地,哪怕它们藏得如此隐蔽。
五
“军人,女人,还有文人!”韩山元先生听我在自言自语,插了一句。
是的,这个坟地里,除了大批军人和女人,竟然还孤零零地插进来一个文人。
这位文人的墓,座落在坟地的最东边。
本来,寺内寿一的墓座东朝西,俯瞰整个墓地;但这座文人墓却躲在寺内寿一墓的后边,把它也当作了俯瞰的对象。
仅仅这一点,就使我们这几个文人特别解气。
而且墓主还是一位挺有名的日本文学家:二叶亭四迷。
我记得他的像片,留着胡子,戴着眼镜,头上的帽子很像中国的毡帽。
我应该是在研究鲁迅和周作人的时候顺便了解这位文学家的,他葬在这里,对我也是个意外。
不管怎么说,整个坟地中,真正能使我产生亲切感的只能是他了。
他的墓碑上的字也写得漂亮,是一种真正的书法。
这又使我们几个多了一份高兴。
那些军官的墓碑既然都是战俘们偷偷张罗的,字能好到哪里去?
二叶亭四迷1909年2月在俄国游历时发现患了肺结核,但是这位固执的文学家不相信医生,胡乱自己服药,致使病情严重,后由朋友帮助,转伦敦坐轮船返日本治疗。
但是,他并没有能够到达日本,而是死在由哥伦坡驶向新加坡的途中。
就这样,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
他进坟地是在1909年5月,不仅那些军人的坟墓还一座也没有,连妓的坟墓也不会有几座,因为当时,日本妓还刚刚向南洋进发。
二叶亭四迷早早地踞守着这个坟地,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坟地以后会有这般怪异的拥挤。
他更无法设想,多少年后,真正的文人仍然只有他一个,他将永久地固守着寂寞和孤单。
我相信,如果二叶亭四迷地下有灵,他执拗的性格会使他深深地恼怒这个环境。
作为日本现实主义文学的一员大将,他最为关注的是日本民族的灵魂。
他怎么能忍心,日日夜夜逼视着这些来自自己国家的残暴军士和可怜女性。
但是,二叶亭四迷也许并不想因此而离开。
他有民族自尊心,他要让南洋人民知道,本世纪客死外国的日本人,不仅仅只有军人和女人。
“还有我,哪怕只有一个:文人!”
不错,文人。
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死的时候不用像那些姑娘那样隐姓埋名,葬的时候不用像那些军人那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我相信,每一次妓人下葬,送葬的小姐妹们都会在整个坟地中走走,顺便看看这位文学家的墓碑,尽管她们根本读不懂他的作品;我相信,那些战俘偷偷地把寺内寿一的坟筑在他的近侧,也都会对他龙飞凤舞的墓碑端详良久。
二叶亭四迷为这个坟地提供了陌生,提供了间离。
军乐和艳曲的涡漩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和谐的低沉颤音。
不能少了他。
少了他,就构不成“军人、女人、文人”的三相结构,就构不成一种寓言式的抽象。
现在够了,一半军人,一半女人,最边上居高临下,端坐着一位最有年岁的文人。
这么一座坟地,还不是寓言?
这个三相寓言结构竟然隐匿于闹市,沉淀成宁静。
民族、历史的大课题,既在这里定格,又在这里混沌。
甜酸苦辣的滋味,弥漫于树丛,弥漫于草地。
铁栅栏围住的,简直是个历史的浓缩体。
我走过许多地方,为曾见过如此具有概括力的所在,概括得令人有点难以置信。
六
离开墓地之后,我们的车又在闹市间胡窜乱逛。
不知怎么,大家对街上的日本人特别注意起来。
显而易见,今天的日本人在这座城市地位特殊。
前几天读到本地一位女作家的一篇作品,其中写到一个年轻繁忙的华族母亲把自己幼小的女儿托养在公婆家里,没想到一年以后,女儿牙牙学语吐出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华语,不是方言,也不是英语,而竟然是日语。
原来公婆家通用的是夹着日语的英语,而日语的成分又日见提高。
这位年轻的母亲真正地发怒了,大声吼道:“我不能眼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成为一个是华人又不像华人的怪物!”
这种现象,在这里比较典型。
日本是亚洲首富,经济界人士竞相趋附是不奇怪的。
你看,就在我们的车窗外,那些最豪华的商店门口,停得最多的是日本旅游团的大客车。
一大串专供旅游的人力三轮车从我们的车外慢慢前行,不用细看,坐的大多是日本人。
这时我心中忽起一个念头,真想走上前去告诉那些坐在人力车上兴高采烈的日本朋友:就在这座城市,一个草木掩荫的冷僻所在,有一个坟地。
无论如何,你们应该去看看的。
我们刚去看过。
真的,你们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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