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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经典美文散文

时间:2022-10-05 21:05:42 随笔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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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经典美文散文

  中国当代经典美文散文【1】

中国当代经典美文散文

  季羡林散文欣赏:听雨

  从一大早就下起雨来。

  下雨,本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这是春雨,俗话说:“春雨贵似油。”而且又在罕见的大旱之中,其珍贵就可想而知了。

  “润物细无声”,春雨本来是声音极小极小的,小到了“无”的程度。

  但是,我现在坐在隔成了一间小房子的阳台上,顶上有块大铁皮。

  楼上滴下来的檐溜就打在这铁皮上,打出声音来,于是就不“细无声”了。

  按常理说,我坐在那里,同一种死文字拼命,本来应该需要极静极静的环境,极静极静的心情,才能安下心来,进入角色,来解读这天书般的玩意儿。

  这种雨敲铁皮的声音应该是极为讨厌的,是必欲去之而后快的。

  然而,事实却正相反。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到头顶上的雨滴声,此时有声胜无声,我心里感到无量的喜悦,仿佛饮了仙露,吸了醍醐,大有飘飘欲仙之概了。

  这声音时慢时急,时高时低,时响时沉,时断时续,有时如金声玉振,有时如黄钟大吕,有时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有时如红珊白瑚沉海里,有时如弹素琴,有时如舞霹雳,有时如百鸟争鸣,有时如兔落鹘起,我浮想联翩,不能自已,心花怒放,风生笔底。

  死文字仿佛活了起来,我也仿佛又溢满了青春活力。

  我平生很少有这样的精神境界,更难为外人道也。

  在中国,听雨本来是雅人的事。

  我虽然自认还不是完全的俗人,但能否就算是雅人,却还很难说。

  我大概是介乎雅俗之间的一种动物吧。

  中国古代诗词中,关于听雨的作品是颇有一些的。

  顺便说上一句:外国诗词中似乎少见。

  我的朋友章用回忆表弟的诗中有:“频梦春池添秀句,每闻夜雨忆联床。

  ”是颇有一点诗意的。

  连《红楼梦》中的林妹妹都喜欢李义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句。

  最有名的一首听雨的词当然是宋蒋捷的“虞美人”,词不长,我索性抄它一下: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

  点滴到天明。

  蒋捷听雨时的心情,是颇为复杂的。

  他是用听雨这一件事来概括自己的一生的,从少年、壮年一直到老年,达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

  但是,古今对老的概念,有相当大的悬殊。

  他是“鬓已星星也”,有一些白发,看来最老也不过五十岁左右。

  用今天的眼光看,他不过是介乎中老之间,用我自己比起来,我已经到了望九之年,鬓边早已不是“星星也”,顶上已是“童山濯濯”了。

  要讲达到“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境界,我比他有资格。

  我已经能够“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了。

  可我为什么今天听雨竟也兴高采烈呢?这里面并没有多少雅味,我在这里完全是一个“俗人”。

  我想到的主要是麦子,是那辽阔原野上的青春的麦苗。

  我生在乡下,虽然六岁就离开,谈不上干什么农活,但是我拾过麦子,捡过豆子,割过青草,劈过高粱叶。

  我血管里流的是农民的血,一直到今天垂暮之年,毕生对农民和农村怀着深厚的感情。

  农民最高希望是多打粮食。

  天一旱,就威胁着庄稼的成长。

  即使我长期住在城里,下雨一少,我就望云霓,自谓焦急之情,决不下于农民。

  北方春天,十年九旱。

  今年似乎又旱得邪行。

  我天天听天气预报,时时观察天上的云气。

  忧心如焚,徒唤奈何。

  在梦中也看到的是细雨??。

  今天早晨,我的梦竟实现了。

  我坐在这长宽不过几尺的阳台上,听到头顶上的雨声,不禁神驰千里,心旷神怡。

  在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有的方正有的歪斜的麦田里,每一个叶片都仿佛张开了小嘴,尽情地吮吸着甜甜的雨滴,有如天降甘露,本来有点黄萎的,现在变青了。

  本来是青的,现在更青了。

  宇宙间凭空添了一片温馨,一片祥和。

  我的心又收了回来,收回到了燕园,收回到了我楼旁的小山上,收回到了门前的荷塘内。

  我最爱的二月兰正在开着花。

  它们拼命从泥土中挣扎出来,顶住了干旱,无可奈何地开出了红色的白色的小花,颜色如故,而鲜亮无踪,看了给人以孤苦伶仃的感觉。

  在荷塘中,冬眠刚醒的荷花,正准备力量向水面冲击。

  水当然是不缺的。

  但是,细雨滴在水面上,画成了一个个的小圆圈,方逝方生,方生方逝。

  这本来是人类中的诗人所欣赏的东西,小荷花看了也高兴起来,劲头更大了,肯定会很快地钻出水面。

  我的心又收近了一层,收到了这个阳台上,收到了自己的腔子里,头顶上叮当如故,我的心情怡悦有加。

  但我时时担心,它会突然停下来。

  我潜心默祷,祝愿雨声长久响下去,响下去,永远也不停。

  中国当代经典美文散文【2】

  更衣记:张爱玲

  如果当初世代相传的衣服没有大批卖给收旧货的,一年一度六月里晒衣裳,该是一件辉煌热闹的事罢。

  你在竹竿与竹竿之间走过,两边拦着续罗绸缎的墙——那是埋在地底下的古代富室里发掘出来的甭道。

  你把额角贴在织金的花绣上。

  太阳在这边的时候,将金线晒得滚烫,然而现在已经冷从前的人吃力地过了一辈子,所作所为,渐渐蒙上了灰尘;子孙晾衣裳的时候又把灰尘绘抖了下来,在黄色的太阳里飞舞着。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帐悯,像忘却了的忧愁。

  我们不大能够想象过去的世界,这么迂缓,宁静,齐整——在满清三百年的统治下,女人竟没有什么时装可言!一代又一代的人穿着同样的衣服而不觉得厌烦。

  开国的时候,因为“男降亥不降”,女子的服装还保留着显著的明代遗风。

  从十七世纪中叶直到十九世纪末,流行着极度宽大的杉裤,有一种四平八稳的沉着气象。

  领圈很低,有等于无。

  穿在外面的是“大袄”。

  在非正式的场合,宽了衣,便露出“中袄”。

  “中袄”里面有紧窄合身的“小袄”,上床也不脱去,多半是娇媚的桃红或水红。

  三件袄子之上又加着“云肩背心”,黑缎宽镶,盘着大云头。

  削肩、细腰、平胸,薄而小的标准美女在这一层层衣衫的重压下失踪了。

  她的本身是不存在的,不过是一个衣架子罢了。

  中国人不赞成太触目的女人。

  历史上记载的耸人听闻的美德——譬如说,一只胳膊被陌生男子拉了一把,便将它砍掉——虽然博得普通的赞叹,知识阶级对之总隐隐地觉得有点遗憾,因为一个女人不该吸引过度的注意;任是铁挣锋的名字,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

  女人更想出众一点,连这样堂而皇之的途径都有人反对,何况奇装异服,自然那更是伤风败俗了。

  出门时裤子上罩的裙子,其规律化更为彻底。

  通常都是黑色,逢着喜庆年节,太大穿红的,姨太太穿粉红。

  寡妇系黑裙,可是丈夫过世多年之后,如有公婆在堂,她可以穿湖色或雪青。

  裙上的细榴是女人的仪态最严格的试验。

  家教好的姑娘,莲步栅栅,百稻裙虽不至于纹丝不动,也只限于最轻微的摇颤。

  不惯穿裙的小家碧玉走起路来便予人以惊风骇浪的印象。

  更为苛刻的是新娘的红裙,裙腰垂下一条条半寸来宽的飘带,带端系着铃。

  行动时只许有一点隐约的叮当,像远山上宝塔上的风铃。

  晚至一九二0年左右,比较潇洒自由的宽褶裙入时了,这一类的裙子方才完全废除。

  穿皮子,更是禁不起一些出入,便被目为暴发户。

  皮衣有一定的季节,分门别类,至为详尽。

  十月里若是冷得出奇,穿三层皮是可以的,至于穿什么皮,那却要顾到季节而不能顾到天气了。

  初冬穿“小毛”,如青种羊、紫羔、珠羔;然后穿“中毛”,如银鼠、灰鼠、灰脊、狐腿、甘肩,倭刀;隆冬穿“大毛”,——自狐、青狐、西狐、玄狐、紫貂。

  “有功名”的人方能穿貂。

  中下等阶级的人以前比现在富裕得多,大都有一件金银嵌或羊皮袍子。

  妨娘们的“昭君套”为阴森的冬月添上点色彩。

  根据历代的图画,昭君出塞所戴的风兜是爱斯基摩式的,简单大方,好莱坞明星仿制者颇多。

  中国十九世纪的“昭君套”却是癫狂冶艳的,——一顶瓜皮帽,帽据围上一圈皮,帽顶缀着极大的红绒球,脑后垂着两根粉红缎带,带端缀着一对金印,动辄相击作声。

  对于细节的过分的注意,为这一时期的服装的要点。

  现代西方的时装,不必要的点缀晶未尝不花样多端,但是都有个目的——把眼睛的蓝色发扬光大起来,初助不发达的胸部,使人看上去高些或矮些,集中注意力在腰胶上,消灭臀部过度的曲线……古中国衣杉上的点缀晶却是完全无意义的,若说它是纯粹装饰性质的吧,为什么连鞋底上也满布着繁缛的图案呢?鞋的本身就很少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别说鞋底了,高底的边缘也充塞着密密的花纹。

  袄子有“三镶三滚”、“五镶五滚”、“七镶七滚”之别,镶滚之外,下摆与大襟上还闪烁着水钻盘的梅花、菊花。

  袖上另钉着名晚“阑干”的丝质花边,宽约七寸,挖空楼出福寿籽样。

  这里聚集了无数小小的有趣之点,这样不停地另生枝节,放恣,不讲理,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费了精力,正是中国有闲阶级一贯的态度。

  推有世上最清闲的国家里最闲的人,方才能够领略到这些细节的妙处。

  制造一百种相仿而不犯重的图案,固然需要艺术与时间;欣赏它,也同样地烦难。

  古中国的时装设计家似乎不知道,一个女人到底不是大观园。

  太多的堆砌使兴趣不能集中。

  我们的时装的历史,一言以蔽之,就是这些点缀品的逐渐减去。

  当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还有腰身大小的交替盈蚀。

  第一个严重的变化发生在光绪三十二三年。

  铁路已经不那么稀罕了,火车开始在中国人的生活里占一重要位置。

  诸大商港的时新款式迅速地传入内地。

  衣裤渐渐缩小,“阑干”与阔滚条过了时,单剩下一条极窄的。

  扁的是“韭菜边”,圆的是“灯果边”,又称“线香滚”。

  在政治动乱与社会不靖的时期——譬如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时髦的衣服永远是紧匝在身上,轻捷利落,容许剧烈的活动,在十五世纪的意大利,因为衣裤过于紧小,肘弯膝盖,筋骨接笋处非得开缝不可。

  中国衣服在革命酝酿期间差一点就胀裂开来了。

  “小皇帝”登基的时候,袄子套在人身上像刀鞘。

  中国女人的紧身背心的功用实在奇妙——衣服再紧些,衣服底下的肉体也还不是写实派的作风,看上去不大像个女人而像一缕诗魂。

  长袄的直线延至膝盖为止,下面虚飘飘垂下两条窄窄的裤管,似脚非脚的金莲抱歉地轻轻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