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花开如斯

时间:2021-05-29 17:45:49 随笔 我要投稿

花开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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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 开 如 斯【1】

  十年前,我从一个师范学校毕业,很不情愿地到一个偏僻的乡村任教。

  这个学校很小,只有六个班三百多名学生。老师呢,也只有三十来个。学校最高的建筑,是旗杆儿,有两层楼那么高。

  我很幸运地分到了一间房,这种待遇和学校里已经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的老师是一样的。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空间,找到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事情,这就是读了四年大学的收获吧。

  学校经常是很安静的,感觉有点儿像世外桃源。第一次走上讲台,我还有些紧张。老教师们向我传授经验:上课别看学生,只管说自己的,把课讲好了,时间一长,就不会紧张了。

  时光流逝,初来时别别扭扭的心情似乎淡了许多,上大学时的豪情壮志也远了。既来之,则安之。人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我们住的一排房子前面是一片空地。我的邻居,一个叫刘红的女老师,开垦了它。人们都叫她红姐,有三十多岁。她的丈夫,在乡政府上班,人很老实。儿子呢,有八九岁吧,叫豆豆,瘦瘦的,很淘气。

  红姐是一个细心的人,地拾掇得也很好。只有几间房子大的那么一块儿地,收拾得井井有条。菜呢,都是一行一行的,好像打了方格子似的,一株株整齐地排列着,规规矩矩。每天下课后,红姐都要去看看,该浇水的话,是从不让菜地受旱的。大凡做一件事,就要做好,否则,干脆不做。这是我从红姐种菜这件事上得到的启示。

  虽是红姐种菜,但吃菜的却不限于她自己。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单身汉,不会种菜,也懒得种菜。吃红姐种的菜,便是很经常的事。想吃什么菜就自己摘,不要嫌我种的菜不好。学校里的老师几乎每个人都听过红姐这句话,几乎每个人都吃过红姐种的菜。

  红姐的爱好其实更在于种花。

  很随便的一个东西,比如说一个漏了的平底锅,红姐便拿了来,仔细地将锅身上做饭落下的黑锈去掉,一点一点,擦得亮晶晶的,仿佛是一个新锅。然后挑选好的土装了,再种上花。

  花未必名贵,但是认真地浇水,认真地施肥,认真地松土。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耐心与周到,花便健健康康地生长起来了。于是,红姐的门前便多了一道风景。

  废弃的一个大茶缸也可以成为红姐种花的素材。精心地装上土,栽上形体较小的一种花,小心地浇上水,期待着花的生长。这可以称得上微型的花盆吧。

  那时,我印象深的,是红姐种的一株吊兰,就栽在一个大茶缸里,放在窗台上。柳叶一样长长的叶子虽是紧紧地簇在一起,但是因为整齐有序,所以并不显得拥挤。宽宽的叶片绿绿地,透出生命的力量。她的枝蔓很长,从窗台一直垂落到地面上。开出的小白花呢,精致而有灵性。六个小花瓣,均匀地摆成一个圆形,围着中间的花蕊。花蕊的柱头呢,是浅黄色的,这样就成了一幅很美的图案。吊兰自然算不上名贵,但是极其蓬勃地展示着自我,不骄傲,也不自卑,那是让人尊敬的一种花。

  花盆虽小,自有它的好处。窗台上,办公桌上,随便一个地方就可以放上去,你就可以想象:噢,这顽强的生命的花呀,真可爱!

  别的花盆还有好多种呢,各种各样不能用的瓦罐、塑料盆、铝锅、不锈钢盆等,这些废旧物品,经过红姐的改造,全变成了展示美丽与鲜艳的花盆,绽放着生命的异彩。

  红姐的花逐渐增多,自己的门前已经摆不下了,相当多的延伸到了我的门前还有她的另一个邻居的门前。我们无需种花,却可以享受到花的芬芳,这算是一种懒惰的福气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红姐有了一种头晕的习惯。有时正上课,突然,她扶着讲台就坐下了,头晕得直不起来。有时在办公室,正改着作业,突然就晕倒了。

  我们都劝她,到医院检查检查。

  红姐去乡里的医院看过,吃了药,似乎也见效。于是,就又快快乐乐地上课,种菜,侍候她的各种各样的花儿。但是,过不了几个月,老毛病就又犯了。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有一次,正上课的时候,她晕倒了。这次厉害,她直直地摔倒在讲台上。

  老师们七手八脚地把她送到了县里的医院,没有到医院的时候,她就醒了。老毛病了,不需要送到大医院吧?耽误大家上课了。她歉意地笑着说,因为虚弱,声音不大。

  大夫检查后,对我们说:我们的条件有点差,送到市医院检查一下吧,要快。

  医生的话,让我们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市医院,一检查,我们全都懵了。

  白血病!

  红姐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矮个子男人,蹲在地上抱着头哭。我们劝他,他抽抽嗒嗒地止不住。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医治,我们对他说。

  看到我们的神色不对,红姐便追问是什么病,我们很想瞒着她,可是瞒得住吗?

  给我看看吧,什么结果我都不怕。

  我们只得给红姐看了。

  红姐是一个快乐和乐观的人,但是她的镇静还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虽然一开始,她也感到很突然,很难以接受,甚至失声痛哭。半天过去了,她镇静下来了:我们回去吧。这是红姐说的话。

  为什么?我们都很诧异。

  这种病是看不好的,花钱也白花,再说我们两个就那么一点工资,花不起的。红姐执意要走,我们劝她不住。最后医生来了。

  你不要丧失信心,我们有办法的。只要你有信心,我们就有信心,相信我们吧,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好了以后,你还可以继续上课。医生说。

  你还可以继续种花,我们笑着说。可是笑里,带着浓浓的苦涩。

  这时,红姐的叔叔领着红姐的孩子来了。妈——也许是这一声呼唤,终于让红姐坚定了治病的信心,在医院里住了下来。

  几次化疗,给红姐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她先前的一头黑发全没了,只好戴上了帽子。不过,红姐的病似乎轻了许多,过了几个月,她竟然可以出院了。

  对于红姐的回来,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们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红姐也很高兴,她甚至想上课。学校里老师多,你就先歇歇吧。校长说。看到红姐有些失望,校长又说了:你不在的日子里,菜也没人管了,老师们吃菜都成问题了,要不你把菜种好,不也是为学校做贡献了吗?

  对,还有花儿,你看你的花儿,离了你没人会侍候呢,我们可是不会养活她呀!

  人们一撺掇,红姐想想也有理,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房子前面的菜又鲜活起来了,人们仍然是高高兴兴地来,摘一把菜,夸赞一番红姐的勤劳与能干,高高兴兴地走。而红姐的花呢,经过了几个月的无照看时代,许多已经枯萎了。红姐于是重新收拾这些花,换了土,种上新的花草,浇上水,细心地照看。一段时间过去了,红姐的门前,又是一派繁盛景象。

  那时,常有人给红姐送鸡蛋来,让她补身子。剩下的鸡蛋壳,红姐一点儿也不浪费,轻轻地捣碎了,一点一点地上到花盆里,说是对花的生长有利。红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认真得仿佛面对的是学生的作业题,细细地批改,没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这样过了些日子,红姐的身体越来越好,活干的越发多起来,我们劝她,有时也替她提水浇菜。红姐失去的黑发竟然又长出来了。如果能扎住的话,我就不再剪了。红姐很珍惜地摸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们也很高兴。

  红姐得的是什么病,我们大家都知道。但是整天与红姐在一起,她的病我们似乎都忘记了。

  红姐又一次发病是在夜里,我睡得死,开始不知道。后来听到了急救车尖利的鸣叫声,起来的时候,一大群人已经把红姐抬上了车。

  这一次似乎更厉害。刚进去的时候,治疗费一天将近一千元。一个星期过去了,红姐的病情稳定了,我们大家也都放了心。可是,天价的医疗费怎么办呢?

  已经捐过一次款了。可是除此之外,我们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校长又一次组织了捐款活动,其实不用校长说,老师们也都有这个心思。那是一个早操时间,校长先掏出了钱,是他一个月的工资,郑重地放在桌子上。老师们一个个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每个人要拿出一个月的工资,来表示我们对一个同事的生命的'珍视。

  然后是学生们。一个个学生掏出家长给他们的生活费,放在了桌子上。那是真正的无记名捐款,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钞票堆在桌子上,成了一个聚集着希望的小山。在学生们晶莹的泪花中,那似乎就是他们亲爱的老师生的希望。

  捐款结束后,校长和会计等几个人将桌子上的钱按面值大小整理了,一叠叠地用橡皮筋扎好,然后数了数,一共是一万七千多元。

  几个月后,红姐又回来了,我们自然高兴。虽然红姐这次发病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可是病情稳定了,红姐看起来像是又回到了以前健康的时候。

  红姐照旧地侍弄她的菜和花。不过,大家显然不想让她干更多的活了,我们都争着帮她照看菜地。浇水,锄草,翻地等活儿都抢先干了。更多的时间,红姐侍弄她的花。

  红姐窗前的那一株吊兰,曾经萎靡不振了好一阵子,在红姐的照看下,又昂然地吐出饱满的绿意来。

  我对于花的认识,是从红姐这里开始的。怎样种花,也是从红姐这里学的。认识的花,大约也只有红姐种的这一些。

  花也有生命,你不好好待她,她怎么会生长得好呢?这是红姐常说的一句话。

  几年过去了,红姐的病,不像我们所想象的好起来了,而是越来越频繁地发作,住院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在红姐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她的眼睛已经坏了,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有一次我去看她,她笑着让我坐下。

  我其实已经看不清了,只是看你走路的姿势,知道是你。

  红姐说这话的时候,仍是淡淡地笑着。

  有时,我真舍不得这个学校,这些学生,还有整天相处的同事们。

  红姐叹了一口气。

  别这样说,你的病会好起来的。我安慰她,眼里湿湿的。

  你还没有对象吧?要抓紧时间找一个呀,青春年少,正是谈恋爱的好时光,可别给浪费了。

  红姐半开着玩笑,劝我。我红着脸,心中刀绞一般。

  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正在监督她那调皮的孩子做作业。

  这孩子,太贪玩了,不好好管教他,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我难过得想要哭出来。那时,我就想说:孩子,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你曾经有一个爱你胜过一切的妈妈。

  在红姐去世的前一个星期,病又犯了。可是红姐却一反往常地不让送医院。她说:我不想去了,就让我呆在家里吧。

  我们无言,但是都理解红姐的心思。为治病,这个家庭已经背上了沉重的债务,红姐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治愈,不想再为家里增添更多的负担了。

  我们将大夫请到了家里,给她开了药,打上了点滴。这次,也许是她不忍心看着我们难过,没有再拒绝。

  红姐又一次病发了。这一次,我们并没有听从她的意见,执拗地打了急救电话。当急救车到来的时候,红姐突然说,我的眼,我的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红姐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这样大声地叫喊过。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红姐说,豆豆,要照看好豆豆啊!

  泪从我们每个人的眼里涌出来。

  送到医院,红姐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从上救护车起,红姐就昏迷了。我们急急地把豆豆从学校接出来,然后送到医院,送到红姐的病床前,想让她再看一眼她亲爱的孩子,可是红姐的眼却一直紧闭着。

  她没有能够最后看上一眼她的豆豆。

  在殡仪馆,经过整容师的化妆,此时的红姐似乎比平时还好看。因为病而总是腊黄的脸此时竟带上了红晕,天堂中的红姐应该是美丽的吧,我想。

  自从红姐被查出得了这个病,到离开人世,她整整坚持了三年多。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病痛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可是她从来没有说过疼。她乐观地与病痛进行着斗争,小心地守护着自己的生命,守护着对人世的爱与留恋。

  红姐去了,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了。

  红姐去了以后,菜地慢慢地荒芜了,我们都懒得理那些菜,有时到菜市场买一些。

  红姐的花也都不成样子了。实际上在红姐后来的日子里,由于红姐视力已经严重下降,看不清,照看已经不是很周到。红姐去了以后,花没了主人。

  在一个暑假开学时,红姐的花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