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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近现代散文

时间:2020-12-03 09:21:46 随笔 我要投稿

中国近现代散文精选

  近代散文主要指清代道光、咸丰年间──19世纪中叶前后至“五四”前夕的文章,现代散文是在“五四”以来的散文创作,最早发端和得到发展的是议论性散文。

中国近现代散文精选

  【一】五峰游记

  我向来惯过“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的日子,一切日常生活的经过都记不住时日。

  我们那晚八时顷,由京奉线出发,次日早晨曙光刚发的时候,到滦州车站。

  此地是辛亥年张绍曾将军督率第二十镇,停军不发,拿十九信条要胁清廷的地方。

  后来到底有一标在此起义,以众寡不敌失败,营长施从云、王金铭,参谋长白亚雨等殉难。

  这是历史上的纪念地。

  车站在滦州城北五里许,紧靠着横山。

  横山东北,下临滦河的地方,有一个行宫,地势很险,风景却佳,而今作了我们老百姓旅行游览的地方。

  由横山往北,四十里可达卢龙。

  山路崎岖,水路两岸万山重叠,暗崖很多,行舟最要留神,而景致绝美。

  由横山往南,滦河曲折南流入海,以陆路计,约有百数十里。

  我们在此雇了一只小舟,顺流而南,两岸都是平原。

  遍地的禾苗,都很茂盛,但已觉受旱。

  禾苗的种类,以高粱为多,因为滦河一带,主要的食粮,就是高粱。

  谷黍豆类也有。

  滦水每年泛滥,河身移徒无定,居民都以为苦。

  其实滦河经过的地方,虽有时受害,而大体看来,却很富厚,因为他的破坏中,却带来了很多的新生活种于,原料,房屋老了,经他一番破坏,新的便可产生。

  土质乏了,经他一回滩淤,肥的就会出现,这条滦河简直是这一方的旧生活破坏者,新生活创造者。

  可惜人都是苟安,但看见他的破坏,看不见他的建设,却很冤枉了他。

  河里小舟漂着,一片斜阳射在水面,一种金色的浅光,衬着岸上的绿野,景色真是好看。

  大到黄昏,我们还未上岸。

  从舟人摇橹的声中,隐约透出了远村的犬吠,知道要到我们上岸的村落了。

  到了家乡,才知道境内很不安静。

  正有“绑票”的土匪,在各村骚扰。

  还有“花会”照旧开设。

  过了两三月,我便带了一个小孩,来到昌黎的五峰。

  是由陆路来的,约有八十里。

  从前昌黎的铁路警察,因在车站干涉日本驻屯军的无礼的行动,曾有五警士为日兵惨杀。

  这也算是一个纪念地。

  五峰是碣石山的一部,离车站十余里,在昌黎城北。

  我们清早雇骡车运行李到山下。

  车不能行了,只好步行上山。

  一路石径崎岖,曲折的很,两傍松林密布。

  问或有一两人家很清妙的几间屋,筑在山上,大概窗前都有果园。

  泉水从石上流着,潺潺作响,当日恰遇着微雨,山景格外的新鲜。

  走了约四里许,才到五峰的韩公祠。

  五峰有个胜境,就在山腹。

  望海,锦绣,平斗,飞来,挂月,五个山峰环抱如椅。

  好事的人,在此建了一座韩文公祠。

  下临深涧,涧中树木丛森。

  在南可望渤海,碧波万顷,一览无尽。

  我们就在此借居了。

  看守祠字的人,是一双老夫妇,年事都在六十岁以上,却很健康。

  此外一狗,一猫,两只母鸡,构成他们那山居的生活。

  我们在此,找夫妇替我们操作。

  祠内有两个山泉可饮。

  煮饭烹茶,都从那里取水。

  用松枝作柴。

  颇有一种趣味。

  山中松树最多,果树有苹果,桃,杏,梨,葡萄,黑枣,胡桃等。

  今年果收都不佳。

  来游的人却也常有。

  但是来到山中,不是吃喝,便是赌博,真是大杀风景。

  山中没有野兽,没有盗贼,我们可以夜不闭户,高枕而眠。

  久旱,乡间多求雨的,都很热闹,这是中国人的群众运动。

  昨日山中落雨,云气把全山包围。

  树里风声雨声,有波涛澎湃的样子。

  水自山间流下,却成了瀑布。

  雨后大有秋意。

  【二】曲阜孔庙

  也许在人类历史中,从来没有一个知识分子像中国的孔丘(公元551-479年)那样,长时期地受到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的封建统治阶级的尊崇。

  他认为“一只鸟能够挑选一棵树,而树不能挑选过往的鸟”,所以周游列国,想找一位能重用他的封建主来实现他的政治理想,但始终不得志。

  事实上,“树”能挑选鸟;却没有一棵“树”肯要这只姓孔名丘的“鸟”。

  他有时在旅途中绝了粮,有时狼狈到“累累若丧家之狗”;最后只得叹气说,“吾道不行矣!”但是为了“自见于后世”,他晚年坐下来写了一部《春秋》。

  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他“自见于后世”的愿望达到了。

  正如汉朝的大史学家司马迁所说:“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所以从汉朝起,历代的统治者就一朝胜过一朝地利用这“圣人之道”来麻痹人民,统治人民。

  尽管孔子生前是一个不得志的“布衣”。

  死后他的思想却统治了中国两千年。

  他的“社会地位”也逐步上升,到了唐朝就已被称为“大成至圣文宣王”;连他的后代子孙也靠了他的“余荫”,在汉朝就被封为“褒成侯”,后代又升一级做“衍圣公”。

  两千年世袭的贵族,也算是历史上仅有的现象了。

  这一切也都在孔庙建筑中反映出来。

  今天全中国每一个过去的省城、府城、县城都必然还有一座规模宏大、红墙黄瓦的孔庙,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就在孔子的家乡——山东省曲阜,规模比首都北京的孔庙还大得多。

  在庙的东边,还有一座由大小几十个院子组成的“衍圣公府”。

  曲阜城北还有一片占地几百亩、树木葱幽、丛林密茂的孔家墓地——孔林。

  孔子以及他的七十几代嫡长子孙都埋葬在这里。

  现在的孔庙是由孔子的小小的旧宅“发展”出来的。

  他死后,他的学生就把他的遗物——衣、冠、琴、车、书——保存在他的故居,作为“庙”。

  汉高祖刘邦就曾经在过曲阜时杀了一条牛祭祀孔子。

  西汉末年,孔子的后代受封为“褒成侯”,还领到封地来奉祀孔子。

  到东汉末桓帝时(公元153年),第一次由国家为孔子建了庙。

  随着朝代岁月的递移,到了宋朝,孔庙就已发展成三百多间房的巨型庙宇。

  历代以来,孔庙曾经多次受到兵灾或雷火的破坏,但是统治者总是把它恢复重建起来,而且规模越来越大。

  到了明朝中叶(16世纪初),孔庙在一次兵灾中毁了之后,统治者不但重建了庙堂,而且为了保护孔庙,干脆废弃了原在庙东的县城,而围绕着孔庙另建新城——“移县就庙”。

  在这个曲阜县城里,孔庙正门紧挨在县城南门里,庙的后墙就是县城北部,由南到北几乎把县城分割成为互相隔绝的东西两半。

  这就是今天的曲阜。

  孔庙的.规模基本上是那时重建后留下来的。

  自从萧何给汉高祖营建壮丽的未央宫,“以重天子之威”以后,统治阶级就学会了用建筑物来做政治工具。

  因为“夫子之道”是可以利用来维护封建制度的最有用的思想武器,所以每一个新的皇朝在建国之初,都必然隆重祭孔,大修庙堂,以阐“文治”;在朝代衰末的时候,也常常重修孔庙,企图宣扬“圣教”,扶危救亡。

  1935年,国某党反动政权就是企图这样做的最后一个,当然,老蒋的“尊孔”,并不能阻止中国人民解放运动;当时的重修计划,也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由于封建统治阶级对于孔子的重视,连孔子的子孙也沾了光,除了庙东那座院落重重、花园幽深的“衍圣公府”外,解放前,在县境内还有大量的“祀田”,历代的“衍圣公”,也就成了一代一代的恶霸地主。

  曲阜县知县也必须是孔氏族人,而且必须由“衍圣公”推荐,“朝廷”才能任命。

  除了孔庙的“发展”过程是一部很有意思的“历史纪录”外,现存的建筑物也可以看作中国近八百年来的“建筑标本陈列馆”。

  这个“陈列馆”一共占地将近十公顷,前后共有八“进”庭院,殿、堂、廊、庑,共六百二十余间,其中最古的是金朝(1195年)的一座碑亭,以后元、明、清、民国各朝代的建筑都有。

  孔庙的八“进”庭院中,前面(即南面)三“进”庭院都是柏树林,每一进都有墙垣环绕,正中是穿过柏树林和重重的牌坊、门道的甬道。

  第三进以北才开始布置建筑物。

  这一部分用四个角楼标志出来,略似北京紫禁城,但具体而微。

  在中线上的是主要建筑组群,由奎文阁、大成门、大成殿、寝殿、圣迹殿和大成殿两侧的东庑和西庑组成。

  大成殿一组也用四个角楼标志着,略似北京故宫前三殿一组的意思。

  在中线组群两侧,东面是承圣殿、诗礼堂一组,西面是金丝堂、启圣殿一组。

  大成门之南,左右有碑亭十余座。

  此外还有些次要的组群。

  奎文阁是一座两层楼的大阁,是孔庙的藏书楼,明朝弘治十七年(1504年)所建。

  在它南面的中线上的几道门也大多是同年所建。

  大成殿一组,除杏坛和圣迹殿是明代建筑外,全是清雍正年间(1724-1730年)建造的。

  今天到曲阜去参观孔庙的人,若由南面正门进去,在穿过了苍翠的古柏林和一系列的门堂之后,首先引起他兴趣的大概会是奎文阁前的同文门。

  这座门不大,也不开在什么围墙上,而是单独地立在奎文阁前面。

  它引人注意的不是它的石柱和四百五十多年的高龄,而是门内保存的许多汉魏碑石。

  其中如史晨、孔庙、张猛龙等碑,是老一辈临过碑帖练习书法的人所熟悉的。

  现在,人民的政府又把散弃在附近地区的一些汉画像石集中到这里。

  原来在庙西矍相圃(校阅射御的地方)的两个汉刻石人像也移到庙园内,立在一座新建的亭子里。

  今天的孔庙已经具备了一个小型汉代雕刻陈列馆的条件了。

  奎文阁虽说是藏书楼,但过去是否真正藏过书,很成疑问。

  它是大成殿主要组群前面“序曲”的高峰,高大仅次于大成殿;下层四周回廊全部用石柱,是一座很雄伟的建筑物。

  大成殿正中供奉孔子像,两侧配祀颜回、曾参、孟轲……等“十二哲”,它是一座双层瓦檐的大殿,建立在双层白石台基上,是孔庙最主要的建筑物,重建于清初雍正年间雷火焚毁之后,一七三○年落成。

  这座殿最引人注意的是它前廊的十根精雕蟠龙石柱。

  每根柱上雕出“双龙戏珠”。

  “降龙”由上蟠下来,头向上;“升龙”由下蟠上去,头向下,中间雕出宝珠;还有云焰环绕衬托。

  柱脚刻出石山,下面由莲瓣柱础承托。

  这些蟠龙不是一般的浮雕,而是附在柱身上的圆雕。

  它在阳光闪烁下栩栩如生,是建筑与雕刻相辅相成的杰出的范例。

  大成门正中一对柱也用了同样的手法。

  殿两侧和后面的柱子是八角形石柱,也有精美的浅浮雕。

  相传大成殿原来的位置在现在殿前杏坛所在的地方,是一○一八年宋真宗时移建的。

  现存台基的“御路”雕刻是明代的遗物。

  杏坛位置在大成殿前庭院正中,是一座亭子,相传是孔子讲学的地方。

  现存的建筑也是明弘治十七年所建。

  显然是清雍正年间经雷火灾后幸存下来的。

  大成殿后的寝殿是孔子夫人的殿。

  再后面的圣迹殿,明末万历年间(1592年)创建,现存的仍是原物,中有孔子周游列国的画石一百二十幅,其中有些出于名家手笔。

  大成门前的十几座碑亭是金元以来各时代的遗物;其中最古的已有七百七十多年的历史。

  孔庙现存的大量碑石中,比较特殊的是元朝的蒙汉文对照的碑,和一块明初洪武年间的语体文碑,都是语文史中可贵的资料。

  一九五九年,人民的政府对这个辉煌的建筑组群进行修葺。

  这次重修,本质上不同于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重修:过去是为了维护和挽救反动政权,而今天则是我们对于历史人物和对于具有历史艺术价值的文物给予应得的评定和保护。

  七月间,我来到了阔别二十四年的孔庙,看到工程已经顺利开始,工人的劳动热情都很高。

  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彩画工人中有些年轻的姑娘,高高地在檐下做油饰彩画工作,这是坚决主张重男轻女的孔丘所梦想不到的。

  过去的“衍圣公府”已经成为人民的文物保管委员会办公的地方,科学研究人员正在整理、研究“府”中存下的历代档案,不久即可开放。

  更令人兴奋的是,我上次来时,曲阜是一个颓垣败壁、秽垢不堪的落后县城,街上看到的,全是衣着褴褛、愁容满面的饥寒交迫的人。

  今天的曲阜,不但市容十分整洁,连人也变了,往来于街头巷尾的不论是胸佩校徽、迈着矫健步伐的学生,或是连唱带笑,蹦蹦跳跳的红领巾,以及徐步安详的老人,……都穿的干净齐整。

  城外农村里,也是一片繁荣景象,男的都穿着洁白的衬衫,青年妇女都穿着印花布的衣服,在麦粒堆积如山的晒场上愉快地劳动。

  【三】谦 让

  谦让仿佛是一种美德,若想在眼前的实际生活里寻一个具体的例证,却不容易。

  类似谦让的事情近来似很难得发生一次。

  就我个人的经验说,在一般宴会里,客人入席之际,我们最容易看见类似谦让的事情。

  一群客人挤在客厅里,谁也不肯先坐,谁也不肯坐首座,好像“常常登上座,渐渐入祠堂”的道理是人人所不能忘的。

  于是你推我让,人声鼎沸。

  辈份小的,官职低的,垂着手远远的立在屋角,听候调遣。

  自以为有占首座或次座资格的人,无不攘臂而前,拉拉扯扯,不肯放过他们表现谦让的美德的机会。

  有的说:“我们叙齿,你年长!”有的说:“我常来,你是稀客!”有的说:“今天非你上座不可!”事实固然是为让座,但是当时的声浪和唾沫星子却都表示像在争座。

  主人腆着一张笑脸,偶然插一两句嘴,作鹭鸶笑。

  这场纷扰,要直到大家的兴致均已低落,该说的话差不多都已说完,然后急转直下,突然平息,本就该坐上座的人便去就了上座,并无苦恼之象,而往往是显着踌躇满志顾盼自雄的样子。

  我每次遇到这样谦让的场合,便首先想起聊斋上的一个故事:一伙人在热烈的让座,有一位扯着另一位的袖子,硬往上拉,被拉的人硬往后躲,双方势均力敌,突然间拉着袖子的手一松,被拉的那只胳臂猛然向后一缩,胳臂肘尖正撞在后面站着的一位驼背朋友的两只特别凸出的大门牙上,喀吱一声,双牙落地!我每忆起这个乐极生悲的故事,为明哲保身起见,在让座时我总躲得远远的。

  等风波过后,剩下的位置是我的,首座也可以,坐上去并不头晕,末座亦无妨,我也并不因此少吃一嘴。

  我不谦让。

  考让座之风之所以如此地盛行,其故有二。

  第一,让来让去,每人总有一个位置,所以一面谦让,一面稳有把握。

  假如主人宣布,位置只有十二个,客人却有十四位,那便没有让座之事了。

  第二,所让者是个虚荣,本来无关宏旨,凡是半径都是一般长,所以坐在任何位置(假如是圆桌)都可以享受同样的利益。

  假如明文规定,凡坐过首席若干次者,在铨叙上特别有利,我想让座的事情也就少了。

  我从不曾看见,在长途公共汽车车站售票的地方,如果没有木制的长栅栏,而还能够保留一点谦让之风!因此我发现了一般人处世的一条道理,那便是:可以无需让的时候,则无妨谦让一番,于人无利,于己无损;在该让的时候,则不谦让,以免损己;在应该不让的的候,则必定谦让,于己有利,于人无损。

  小时候读到孔融让梨的故事,觉得实在难能可贵,自愧弗如。

  一只梨的大小,虽然是微屑不足道,但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其重要或者并不下于一个公分员之心理盘算简、荐、委。

  有人猜想,孔融那几天也许肚皮不好,怕吃生冷,乐得谦让一番。

  我不敢这样妄加揣测。

  不过我们要承认,利之所在,可以使人忘形,谦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孔融让梨的故事,发扬光大起来,确有教育价值,可惜并末发生多少实际的效果:今之孔融,并不多见,谦让做为一种仪式,并不是坏事,像天主教会选任主教时所举行的仪式就满有趣。

  就职的主教照例的当众谦逊三回,口说“noloepiscopari”意即“我不要当主教”,然后照例的敦促三回终于勉为其难了。

  我觉得这样的仪式比宣誓就职之后再打通电声明固辞不获要好得多。

  谦让的仪式行久了之后,也许对于人心有潜移默化之功,使人在争权夺利奋不顾身之际,不知不觉的也举行起谦让的仪式。

  可惜我们人类的文明史尚短,潜移默化尚未能奏大效,露出原始人的狰狞面目的时候要比雍雍穆穆的举行谦让仪式的时候多些。

  我每次从公共汽车售票处杀进杀出,心里就想先王以礼治天下,实在有理。

  【四】蛛丝和梅花

  真真地就是那么两根蛛丝,由门框边轻轻地牵到一枝梅花上。

  就是那么两根细丝,迎着太阳光发亮……再多了,那还像样么。

  一个摩登家庭如何能容蛛网在光天白日里作怪,管它有多美丽,多玄妙,多细致,够你对着它联想到一切自然造物的神工和不可思议处;这两根丝本来就该使人脸红,且在冬天够多特别!可是亮亮的,细细的,倒有点像银,也有点像玻璃制的细丝,委实不算讨厌,尤其是它们那么洒脱风雅,偏偏那样有意无意地斜着搭在梅花的枝梢上。

  你向着那丝看,冬天的太阳照满了屋内,窗明几净,每朵含苞的,开透的,半开的梅花在那里挺秀吐香,情绪不禁迷茫缥缈地充溢心胸,在那刹那的时间中振荡。

  同蛛丝一样的细弱,和不必需,思想开始抛引出去;由过去牵到将来,意识的,非意识的,由门框梅花牵出宇宙,浮云沧波踪迹不定。

  是人性,艺术,还是哲学,你也无暇计较,你不能制止你情绪的充溢,思想的驰骋,蛛丝梅花竟然是瞬息可以千里!好比你是蜘蛛,你的周围也有你自织的蛛网,细致地牵引着天地,不怕多少次风雨来吹断它,你不会停止了这生命上基本的活动。

  此刻……“一枝斜好,幽香不知甚处,”……

  拿梅花来说吧,一串串丹红的结蕊缀在秀劲的傲骨上,最可爱,最可赏,等半绽将开地错落在老技上时,你便会心跳!梅花最怕开;开了便没话说。

  索性残了,沁香拂散同夜里炉火都能成了一种温存的凄清。

  记起了,也就是说到梅花,玉兰。

  初是有个朋友说起初恋时玉兰刚开完,天气每天的暖,住在湖旁,每夜跑到湖边林子里走路,又静坐幽僻石上看隔岸灯火,感到好像仅有如此虔诚的孤对一片泓碧寒星远市,才能把心里情绪抓紧了,放在最可靠最纯净的一撮思想里,始不至亵渎了或是惊着那“寤寐思服”的人儿。

  那是极年轻的男子初恋的情景,──对象渺茫高远,反而近求“自我的”郁结深浅──他问起少女的情绪。

  就在这里,忽记起梅花。

  一枝两枝,老枝细枝,横着,虬着,描着影子,喷着细香;太阳淡淡金色地铺在地板上:四壁琳琅,书架上的书和书签都像在发出言语;墙上小对联记不得是谁的集句;中条是东坡的诗。

  你敛住气,简直不敢喘息,巅起脚,细小的身形嵌在书房中间,看残照当窗,花影摇曳,你像失落了什么,有点迷惘。

  又像“怪东风着意相寻”,有点儿没主意!浪漫,极端的浪漫。

  “飞花满地谁为扫?”你问,情绪风似地吹动,卷过,停留在惜花上面。

  再回头看看,花依旧嫣然不语。

  “如此娉婷,谁人解看花意,”你更沉默,几乎热情地感到花的寂寞,开始怜花,把同情统统诗意地交给了花心!

  这不是初恋,是未恋,正自觉“解看花意”的时代。

  情绪的不同,不止是男子和女子有分别,东方和西方也甚有差异。

  情绪即使根本相同,情绪的象征,情绪所寄托,所栖止的事物却常常不同。

  水和星子同西方情绪的联系,早就成了习惯。

  一颗星子在蓝天里闪,一流冷涧倾泄一片幽愁的平静,便激起他们诗情的波涌,心里甜蜜地,热情地便唱着由那些鹅羽的笔锋散下来的“她的眼如同星子在暮天里闪”,或是“明丽如同单独的那颗星,照着晚来的天”,或“多少次了,在一流碧水旁边,忧愁倚下她低垂的脸”

  惜花,解花太东方,亲昵自然,含着人性的细致是东方传统的情绪。

  此外年龄还有尺寸,一样是愁,却跃跃似喜,十六岁时的,微风零乱,不颓废,不空虚,踮着理想的脚充满希望,东方和西方却一样。

  人老了脉脉烟雨,愁吟或牢骚多折损诗的活泼。

  大家如香山,稼轩,东坡,放翁的白发华发,很少不梗在诗里,至少是令人不快。

  话说远了,刚说是惜花,东方老少都免不了这嗜好,这倒不论老的雪鬓曳杖,深闺里也就攒眉千度。

  最叫人惜的花是海棠一类的“春红”,那样娇嫩明艳,开过了残红满地,太招惹同情和伤感。

  但在西方即使也有我们同样的花,也还缺乏我们的廊庑庭院。

  有了“庭院深深深几许”才有一种庭院里特有的情绪。

  如果李易安的“斜风细雨”底下不是“重门须闭”也就不“萧条”得那样深沉可爱;李后主的“终日谁来”也一样的别有寂寞滋味。

  看花更须庭院,常常锁在里面认识,不时还得有轩窗栏杆,给你一点凭藉,虽然也用不着十二栏杆倚遍,那么慵弱无聊。

  当然旧诗里伤愁太多:一首诗竟像一张美的证券,可以照着市价去兑现!所以庭花,乱红,黄昏,寂寞太滥,时常失却诚实。

  西洋诗,恋爱总站在前头,或是“忘掉”,或是“记起”,月是为爱,花也是为爱,只使全是真情,也未尝不太腻味。

  就以两边好的来讲。

  拿他们的月光同我们的月色比,似乎是月色滋味深长得多。

  花更不用说了;我们的花“不是预备采下缀成花球,或花冠献给恋人的”,却是一树一树绰约的,个性的,自己立在情人的地位上接受恋歌的。

  所以未恋时的对象最自然的是花,不是因为花而起的感慨,──十六岁时无所谓感慨,──仅是刚说过的自觉解花的情绪。

  寄托在那清丽无语的上边,你心折它绝韵孤高,你为花动了感情,实说你同花恋爱,也未尝不可,──那惊讶狂喜也不减于初恋。

  还有那凝望,那沉思……

  一根蛛丝!记忆也同一根蛛丝,搭在梅花上就由梅花枝上牵引出去,虽未织成密网,这诗意的前后,也就是相隔十几年的情绪的联络。

  午后的阳光仍然斜照,庭院阒然,离离疏影,房里窗棂和梅花依然伴和成为图案,两根蛛丝在冬天还可以算为奇迹,你望着它看,真有点像银,也有点像玻璃,偏偏那么斜挂在梅花的枝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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