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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与逝杂文随笔

时间:2020-10-31 18:58:16 随笔 我要投稿

山与逝杂文随笔

  外公还是去世了。

山与逝杂文随笔

  一个八十八岁的老人,行走不便三四年,卧床小半年,且断掉饮食完全靠水来维持生命也将近两个月,他的离世早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反倒是他竟然能支撑到今天让我们感到了他不同一般的顽强生命力,而更多地引发了我们的不忍。

  一个月前我去看过他,他蜷缩在房间的小床上,薄得像一张纸,只露出瘦得皮包骨头的脸,暗黑,两个嘴唇完全地瘪进去,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地挤出微弱的一句话或者是几个字,依然非常地不清楚,边上的人无论是听到还是没有听清,都附和着点点头,眼神里都是无奈与伤感,夹杂着不时溢出的几颗泪花。

  这就是一副死亡的气息。无法遏制的死亡正拉拽着他,无法扭转地引导着他逐渐远离我们。

  我知道,就在不久后,他会化为灰尘,走进村后的小山,那里居住着他的父母还有所有的族人。我只在心里念叨着,最好在坚持一段时间,等我们放假过后,那样我可以多待这儿几天,否则的话,作为后人在他走后我们如果只是匆匆一瞥,于理不合,于情不忍,于心不安。

  结果,老人做到了,放假后的第五天,家人打来电话,老人走了。

  我赶到外公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一屋子的人了,他的房间被单已经卷起,他被转移到冰窖般的水晶棺里,水晶棺前面显示的温度是零下十二度。我伸头想西瞅瞅他在里面的样子,什么都看不清,整幅的被面盖住了他的身躯,帽子遮住了他的头,脸也被草纸盖住了,那只是一个形状而已。

  死后的时期称为后事。后事包括很多内容: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前来吊唁,家人要接待得妥帖,这当中包括一轮一轮的酒席,按照五号去世十号火化的时间差,在这五天之内,每天都是要准备饭菜招待客人;每天晚上必须要有人陪坐在水晶棺之前坐夜,也就用熬夜的方式表示陪他最后一程;下葬当日,找村子里青壮年抬棺,直到送到殡仪馆火化之后还要将骨灰盒葬在自家的祖坟上,才能算是真正的入土为安。

  对于死者来说,这是一生中的最后一件事;对于生者来说,这是能为死者做的最后一件事;对于亲人来说,这是他们表达亲情的最后一次机会,在所不惜;对于观者来说,这是他们对于死者以及死者家族是否温良孝顺的最后一次评判。

  所有的所有都以最谦恭的方式进行着,舅父频繁地下跪,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天经地义。

  我属于孙子辈,且是外孙,是没有多少要求的。作为一个常年不在老家呆着的人逢人我能主动说几句客气话,递几支烟,大家就都可接受。

  我并没有说什么客气话,遇到每一个熟人,我都想拉扯几句,这个村子经过几十年的变迁,已经有一半人和我不熟了,我记忆当中的很多人也断断续续地离我远去,尤其是老人。

  我见到了我小时候叫他二爷爷的人,村子里对他的统称是“二老头”,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曾经是隔壁邻居,我小时候是他看着长大的。外公去世之后,他现在是村里年龄最大的男人,遇到老人故去这样的事情时,人们都要把他请到,他的意见就是最后的意见。这一直是一种传承,除非他身体不济,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行走利索,思维清楚,跑前跑后指挥这个安排那个,很偶然地才坐到板凳上抽支烟,讲述一些他漫长的人生经历和零星的感悟。

  二爷爷身躯很小,是一个干巴老头,头发稀稀落落,眉毛的两边拖得很长,应了人们讲的“长寿眉”一说。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和我的记忆没什么两样。

  小时候,我们都住在山脚下,满山的翠绿,一个村子都顺山而建,庭前屋后都是树木。从外面进村,远远地只能看到炊烟和树缝之间露出的瓦片。我家后面是外公家,靠左走间隔十几米就是二爷爷家。他家门口有一个小水塘,我们淘米洗衣服都到他门口。水塘边围着一般大小的青石板,可以蹲也可以坐,夏天的时候,我们通常都是坐在上面顺便把腿伸到池塘里,那水是泉水,凉到心底的。而二爷爷家那几棵粗壮的旱柳,伞盖一般遮蔽了水塘上方的天空,再热的天都见不到太阳,自然是我们的天堂。

  吸引伙伴们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家房子的侧面有两棵枣树,个儿大,熟得早,红得透,是那几个孩子的垂涎所在。尽管二爷爷家的儿子看得也严实,但究竟一人难敌四手,一个调虎离山计,红枣就损失过半。那些急齁齁的孩子们,连爬树都不愿意——估计也有担心枣树的树干纤细,索性用肩膀撞,用较踢,抱着树摇晃,不到黄河心不死。枣子吃了不少,还难为了那两棵枣子树。

  等我成年之后,那两棵枣子树已经不怎么结枣子了。

  有时候,也会遇到二老头。他一出现,那些孩子们自然作鸟兽散,老头在后面斥责着,但是逃命要紧,没有人去听他的话,再说也听不大清楚,他说话有些结巴,尤其是遇到什么急事,几乎就只有愤怒的表情了。

  但是,现在面前的他说话很慢,可能是年纪大了,性情也变缓了,反倒改掉了结巴的习惯。

  我从小被认为是一个注定要读书的人,温顺乖巧,很少参与这种群体性的“闹事”,最多只是跟着后面打打酱油,不过,越是这样,反倒越有的吃,他会送一些给我的。

  二老头家里只有三个人,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将近四十岁才生的,所以分到的田地很少。我家四口人,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家的田地又给了我家一半,父亲在镇子上还有一个简易的加工厂,农活是做不完的。通常我们在干活的时候,二爷爷和二奶奶会自己到我家田地里来给我家帮忙,作为回馈,我家吃饭尤其是喝酒的时候,父亲都让我去叫他,二奶奶也爱喝,一般随后会到,一顿饭往往会吃上几个小时,天擦黑的时候他进我家的们,星星点点的时候,他和二奶奶一道回自己的家。

  我父亲在家的时候,每晚都要喝酒的,所以,二爷爷在我家吃饭的次数比我外公都多,多许多。

  田少地少,好在人也少,要不然生活都是个问题,不过,他还有个手艺,会剃头。村子加上他有两个剃头匠,他负责山村,另一个负责下村,多少能补贴一些。他的'手艺是半路出家的,基础本来就不好,加上他也没有精益求精的念头,所以到他那儿,也就十来分钟结束,头型是永远的马桶盖,小孩子们要是没有大人押着,拉着,拽着,是断然不会去他家的,等到第二天,我们要是看到谁头上戴了帽子,一准能猜出他昨天到二老头家剃头的。

  我教书的时候,他不在剃头了,那时候,他到了大队的林场里看山,和他一道的是二奶奶。老两口住在一个小木棚里,像是逃遁尘嚣的隐者。我问过他的工资待遇,他说了一个低得咂舌的数字,不过他不在意,反正那么大一个山,养活两个老人根本不是问题。他养了不少鸡,种了一片麻,有时到村子帮人家做做农活,没有人亏待他。那时候,我家几乎不种地了,不过林场就在镇子边上,那老两口闲的时候经常去镇子上,和我父母拉拉话,喝喝酒,也帮帮忙。

  我记得母亲告诉过我,老头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尽管计划生育政策那么紧,可他儿子还是生了两个,一问老头生的是什么时,老头眉毛都翘起来了,连声说:孙子,孙子,两个都是孙子!

  他有了两个孙子,却没有了自己的家。整个村子被迁到新村的时候,他唯一的三间瓦房归了他唯一的儿子和两个孙子。他指望着林场里的小屋度过余生的现实也被击碎,茂密的林场同样难逃厄运,整个山林被破碎机征服,山上沉睡了亿万年的石块竟然在短短几年之间,被无数闻着钱香睁着血红双眼的人们反复地开采、粉碎,换来一沓沓厚厚的钞票和少数人的纸醉金迷和狂悖放浪,宁静、淳朴、安详,信任、互助这些在故乡刻入肌体的名词一夜之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震荡,故乡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在生与死之间踟蹰徘徊。

  二爷爷只能在新村的老年区盖了两间房子,四五十个平方,否则无处安身,我父母在中年区也盖了房子,不过只是一个印记,盖好之后,铁将军把门,至今依然。父亲盖房子我是赞同的,当时尚且年轻的我都打算着将来去那儿住,走到哪儿,我都认生,这是一辈子的性格,没法子。

  村子拆迁没有什么赚头可言,基本上就是按照面积算钱,拆掉一幢房子勉强着能建起一幢房子,与发财之类的无关。二老头的儿子家里有两个儿子,按说得建两幢房子,但是还是因为钱不凑手,只盖了一幢,所有的人都在为他犯愁,另一个孩子怎么办呢?哥俩还有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说面积也实在不够。

  母亲和我拉家常的时候有时也为他们老两口犯愁,说那时候添了两个孙子二老头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两个壮汉站在跟前,换作别人愁都能愁死啊!我说这都隔了一代了,孩子妈都不愁,爷爷愁起什么作用?我们愁基本上纯属多余,母亲说自己也就这么一说而已,世上的事情,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事情,包括那两个孩子自身,有出息的自己也能解决。

  二爷爷的儿子比我大不了几岁,说话也有点快,爱喝酒,做事也毛躁,结婚很早很早,不到二十的样子。没听说过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逢年过节也能把老人接到家里,一个单纯的手艺人,支应那么一个大家子,哪里又能做到面面俱到呢?二老头也从来不说儿子和媳妇的不好,甚至对于现状,他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是,就在一个月前,传来了噩耗,二老头的大孙子在工地干活的时候被电击死亡,今年二十八岁,去年刚结的婚,目前尚无子女。

  我惊得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装修工程,每家每户都有保安器,怎么还有被电击死的?这么年轻,媳妇怎么办?父母怎么办?还有那老两口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并不少见,可是让做爷爷奶奶的去送一个二十八岁的孙子,谁能承受得了?

  母亲告诉我,孩子死后,村子里集体去上访,去索赔,最后也就三两天事情就平息了,二老头的儿子和媳妇拿了一些赔偿款,把孩子匆匆葬了。整个下葬的过程,父母都参与了,心里都不好受,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年轻就走了,也不知说些什么,想些什么。母亲只说了,今年村里已经死了八个了,老的老,小的太小。我说那么大一个村子,这不算什么意外。

  今年,就在外公的后事当中,二爷爷就坐在我面前,我小心地回避着与他孙子有关的话题,掏一些陈年往事打发时间,也填补一些记忆。

  但是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死亡。二老头说自己也能死了,家里兄弟三个人,三十年前就走了一个,十年前也走了一个,子侄辈的也走了几个,今天送走了你外公,自己就最老了,总该要轮到自己的。

  他没有提自己的孙子。

  其实,年纪大了,活着和死没什么区别。那年,我在看山的时候,看到人家坟头有瓶酒,整瓶的还没有走气,我开了瓶就喝了,还喝了好几天,现在人真舍得,弄那么好的酒给死人活,我不给他喝了,就是浪费!

  我竟然有些乐,那人家家里人不找你?

  我跟人家说了,人家一点都没怪,还说,在下面的人还有上面的人陪着喝酒,也不孤单啊!

  我不占人家便宜!二爷爷喝了一口茶,那年我出门的时候,天忽然就下起了大雨,我没处躲,看到一座新坟上有把伞插在上面,伞很漂亮,油布厚实得很哪!我过去拔起伞就用,好歹躲过一场大雨。

  我又有些想笑,他连忙把话说完来表示着自己的清白,我第二天就回去给插上去了!

  我觉得有点绕,伞不能用,酒却能喝,这有区别吗?他那么大年纪,我也不好再追问,有些观念是根植一辈子的,比如喝酒人面对酒,读书人面对书,没有多少人纠缠什么对与错。

  老人家能从孙子离世这件事当时走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外公进了殡仪馆,我最后一次看到了他,眼睛深陷,下颌掉了,还依稀看到一颗牙齿,空气中填满了哀痛,我眼圈打转,谁都知道,一分钟过后,他将化为灰烬。

  二老头和其他一些老人拉着这个拽拽那个,让家里人不要影响火化的进度,天不好,夜里下了一夜的大雨,好歹雨停了,赶紧着回去下葬。

  老天格外眷顾了一下,我们七点到的殡仪馆,八点就赶到了后山,那儿有外公家的祖坟。

  后山就是我们原先的村庄,应该是我极其熟悉的地方,可是我现在哪儿跟哪儿都对不上,山体因为取石料,像被狗啃过似的,早已失去了山的形状。整个村子被征掉之后,一半被掘成了平地,另有一小半并没有利用起来,起初几年,还能看到一些老宅基地,可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一点原先的形迹都没有,全部是杂草,疯狂生长的杂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杂树。

  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山脚下,离路很近,一来以后上坟也便利,二来再往上的话,也无路可走。

  二老头主持着整个下葬仪式,说着一些保佑子孙的祝辞,等盛放骨灰盒的石棺盖板的时候,他从舅舅口袋里掏了一包烟扔了进去,然后,又自顾自说了一句:哎!没想起来,该带瓶酒的。

  一阵密集的鞭炮声之后,我们顺着曲曲折折的所谓山路往回赶,也就是近在咫尺,征掉了老村之后,引进了一个大型的水泥厂,水泥厂生长在老村,现在轻巧地将浓烟覆盖着因它而起的新村。

  我走在队伍的后面,很难得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看着这块生我养我的地方。那个记忆中陪我一道走过少年青葱的村庄,眼前只有撕裂的山口,淤塞的小河,稀稀拉拉的队伍和垂暮的老人。

  他们竟然老得比我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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