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弹糊散文随笔

钓弹糊散文随笔

　　老家小村处温岭沿海，“在山靠山，靠海吃海”，因而村民大多以钓弹糊、讨小海为副业。十三岁那年，我师从同村的老朱头学钓弹糊。

　　“钓弹糊重心境清净，讲究轻、准、快，顺光、顺风处起步，腿拖行，无声无息，以闪电之速甩钩、回钩、‘打盘头’……”老朱头倾囊相授，并回赠我“收徒礼”：一根燂直、风干、四米多长的精竹钓竿，五条与钓竿一样长的单丝尼龙钓线，五枚用细硬钢丝锉利的四角钓钩，外加一块随时利钩的小磨石。于是，我有了第一套钓具。

　　那天是小水潮，午饭后我带上钓具，背着父亲专门编的马笼，跟着师傅老朱头下海。此刻，潮水刚刚退却，海涂光滑如镜，氤氲水汽游丝般袅袅上升。弹糊滴溜溜滚动着长在脑袋上的圆眼睛，不安分地四处晃荡，张开的背鳍在阳光折射下闪着光彩，给原本可以安静的涂面平添了几许骚动。

　　第一次，总是那么新奇而又有一丝胆怯。我搜索着，周边的弹糊好像并不在乎我的存在，而我的心跳却在加快，手心渗出的汗湿滑了钓竿。“别紧张，千万别紧张！”我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我捕捉到目标，“呼！”的飞钩过去，“啪”，落钩太重引得涂泥飞溅，犹有多米诺效应，弹糊一条接着一条一片连着一片迅即遁得无影无踪，涂面归于寂静。一阵懊悔过后，我调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与弹糊比拼毅力。果然，没几分钟弹糊开始探出小脑袋东张西望，确定安全后，又跃动起来。有了失败作教训，这次甩钩时我加了一点点回力，落钩轻巧，一条大个头的弹糊浑然不觉中被我快速钩起，我按要领挥动钓竿打一个“盘头”，弹糊入钩更深，稳稳的被我抓入笼中。成功了！我莫名的兴奋，要是可以，真想蹦跳起来。虽然接下去我如法炮制，但毕竟缺乏经验连连失误，要么失准，要么发出响声惊跑弹糊，要么“打盘头”欠圆浑弹糊脱钩，第一潮仅钓到七条。

　　回家后，我有点沮丧，师傅老朱头却一个劲地夸我：“你比我强多了，我第一次才钓到三条，况且那时我还比你现在大三岁，‘七上八落’，七条是个好兆头哇！”在他的鼓励下，我将家的道地作海涂，放上草梗当弹糊，晨练晚习，周末或假期则算准潮假下海。从此，海涂上多了一个少年，他在不停挥舞钓竿，画出抛物线、圈出圆弧，那图案比他在数学课堂上画的更生动、更迷人。

　　从七条到七斤，一直到几十斤，初中毕业时，我钓弹糊的学业也同期毕业了。读到鲁迅先生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故乡》时，我最关注闰土和跳鱼的故事。可惜，大师在文中只写道：“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蛙似的两个脚……”，并没有具体描写闰土如何抓跳鱼，要不然，我倒可以跟闰土一争高下了。

　　我与弹糊“交往”既久，渐通其性。深秋时节，太阳温热海涂，喜欢炫耀的弹糊纵情欢蹦跳起“广场舞”，不时还有跳高尺把来个“特技表演”的。其实，这是雄弹糊在求偶，要是碰到“情敌”，它会更加卖力地表演，以免 “意中人”被别人抢去。这时，弹糊完全暴露，极易钓。如果求爱成功，弹糊就会带着伴侣隐入事先修好的“碉堡”或“战壕”里挑战你的钓技。潮水涨时，贪玩成性的弹糊即将面临一个潮时的禁锢，十分留恋眼前的无拘无束，以致显得呆头呆脑，虽危机四伏犹不愿躲藏，随你信手钓来，俗称“涨潮笨”。沿着泛涨的潮水与泥涂的交界线施钓称为钓“潮至头”，我怎肯放过这等良机，技艺稍成时即配置有“涂地摩托”之称的泥涂船与潮水赛跑，将每个“潮至头”满满当当钓回家。

　　就这样，我钓过春夏秋冬，迎送风雨寒暑。“出门东方朆霞露，走转望勿着石头路。”家乡的这句方言俚语成了那时我钓弹糊时的真实写照，而我总把艰辛埋藏，任由酷日将我灼成弹糊一样黝黑，笑容依然长挂脸上。我享用广袤海涂赐给我的宽阔胸怀，享用钓者的坚韧不拔和不懈追求，享用书本中无法找到的答案在其中得到完美诠释，更享用母亲把弹糊燂成弹糊干换钱为我和弟、妹们交了学费时的成就感。我钓回的不只是弹糊，更是不折不挠的人生。

　　虽然三十年过去了，我依然醉迷于驰骋海涂的畅快淋漓，依然欣赏钓弹糊时眼前的抛物线和头顶的圆弧那无与伦比的流畅美，依然守望那满载而归的收获喜悦，时时有再去钓弹糊的冲动。

　　注：弹糊，即跳跳鱼，属弹涂鱼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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