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散文等待

时间:2022-10-06 00:28:28 随笔 我要投稿

散文等待

  等待等待,是一场甜蜜的折磨,下面,一起阅读等待吧!

散文等待

  散文等待【1】

  十月初一傍晚,天还有些亮,三娃就等在了村口。暖冬毕竟还是冬,冷风飕飕地刮,刀子似的剜人。

  三娃扯了扯衣领,交叉着将手袖在袖管里。他心里清楚,时辰还未到。可他不想再等了,一年一度的日子,三娃迫不及待地早早赶来。他想瞭瞭村子,兴许还能碰见几个熟人。他宁愿在村口这个熟悉的地方等待,却不想在那个不像家的地方多呆一分钟。

  三娃很想进村转一圈,念头一起却又打消了。他进不得的,爹娘不只一次告诉他。就这样巴巴地望着,三娃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自己哭,为爹娘哭,为大哥大嫂哭。

  三娃有俩哥,这会儿只有他和爹娘在一起,可悲的是,不是他照顾爹娘的生活,而是爹娘在照顾自己。每当揪起这茬儿,三娃作难得厉害,鼻子和眼睛配合着耍笑他,女人似的。

  隐隐约约地从对面过来一个老汉,三娃仔细打量了下,下台的黄老支书。三娃迎过去想问问黄老汉这么多年了,他是否还在记恨三娃,那年给村子丢脸了。黄老汉径直走过去,三娃张大嘴巴抬高声音,老汉竟然没一点反应,确实老了。

  三娃在巷口转着圈圈,想着心事。“咩、咩”一群羊很有气势地撵过来了,一只雄纠纠的公羊领队,羊倌在队尾紧走着追赶羊群。三娃努力捕捉着来人的长相,像电影里的长镜头画面在一步步推进,却始终没能抓住一个特写。

  羊儿乌鸦鸦打他眼前而过,还有羊倌,分分钟过去了。在羊倌侧向三娃擤鼻涕的一瞬间,三娃终于看到了羊倌古铜色的脸,那是一张全家人都忘不了的脸!吉柱子,害得大哥一家家不像家的吉柱子。

  三娃很想拉住他骂上一通,骂骂他这些年良心搁在肚子里没,骂骂他睡觉做噩梦不,骂骂他……可三娃的脚像长在原地上,动弹不得。他扑扇了几下胳膊,依然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三娃泪丧地垂下头,废物!狠狠地骂着自己。

  大哥家出事时,三娃不在村里。那年春上,队里趁农闲植树。大哥领着大侄儿在家门前修理四轮拖拉机,隔马路对面就是修理部。在快完事的档口,吉柱子也开着一辆四轮车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车上黑鸦鸦的树苗,树头朝外耷拉着,向旋风一样漩过来。转弯时兴许方向盘转小了,树枝将大哥的拖车挂住。

  这一挂不打紧,大侄子就在拖车和车头之前,五岁的娃娃顷刻间就没了,像被狼叼走了。大哥吓傻了,大嫂整日哭哭啼啼,脑出血半身不遂了。娘本来因为三娃不争气就病恹恹的,身体状况更是不言而喻。

  大侄子没了,大哥和大嫂不死心,死活还想生儿子。期盼着能再得一子,大嫂拖着病体辛苦了几次,相继又生了俩姑娘,终因体力透支心力衰竭而撒手人寰。大嫂临死都没闭上眼睛,大哥也在等待中白了头。

  三娃绵软的身子在冷风中像件破棉袄,想立立不起,想走又走不动,他只好原地等着。好像前几次二哥就在附近交待他的,他又四下里看了看,确定不会错。三娃给自己打着气,天色越来越暗,村子里的人们该掌灯了,二哥该来了。

  远处开始有火堆燃起,亮闪闪地刺眼。三娃寻着火光望去,看上去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半大小子在点火。三娃想过去暖暖,又怕错过了二哥。临行前娘一再叮嘱不要惊动乡亲们,人不亲土还亲呢,三娃记得的。该有一顿饭的工夫了,他心里盘算着二哥很快会来的,二哥从来就没忘过这个日子。三娃等啊等,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来了,二哥终于来了。三娃看见远远地蹒跚过来的人,一定是二哥。壮实的肩膀比之前略显瘦了点儿,背微微驼着,爹中年后的样子。娘也多次说,三娃哥仨,二哥从长像到性情最像爹,敦实憨厚是在村里出了名的。

  二哥越来越近了,三娃反倒有些不自在,可不是吗,每到这个时候三娃就特别难过。自己这样子总拖累二哥,二哥二嫂不说也让三娃心里重重地压着一个大块垒,无地自容啊!

  二哥选了处背风的土梁,离三娃大约两米远。用脚划拉了下地上的沙土,二哥似乎想让脚下更平坦些。三娃大声喊着二哥,他想告诉二哥他站的位置。二哥好像根本没听到,自顾自地从手提篮里取东西。他先铺了一块麻片在地上,然后双膝跪在上面。一些纸袋和几捆香依次被摆在地上后,二哥手里捏着一把胡麻柴。吧嗒!二哥打着了打火机,慢慢点燃几捆香,小心翼翼地插在沙土里,又用几块土坷垃围在香炷的四周。二哥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心事重重,又小心谨慎,三娃的心像被钢针在扎,一下一下生疼。

  柴燃着了,二哥开始向柴火中加纸袋。悉悉簌簌中,三娃听到二哥哽咽着:爹!娘!儿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您二老可以安息了!三娃也该暝目了!二十年了,儿子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三娃盼望的事其实很多,儿时的一顿饱饭,少年时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课堂上老师同学们的一通鼓励的掌声,过年时一身光鲜的衣裤……而那时所有的所有似乎越盼离他越远,直到唇上有了柔软的茸毛,三娃的愿望似乎一个个还那么遥不可及。三娃离开了学校,他要去外面闯荡,他坚信自己一定能闯出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十六岁的三娃离开了村庄,爹娘很长时间没有逮着他,两年后却被告知三娃犯事了。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整个小村沸腾了。乡亲们惊讶于一个少年竟然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诈骗别人,这需要何等的胆量和心智?也有的乡亲在言谈中露出了鄙夷的神情,没那两把刷子还逞能!

  那年小村庄被取消了参加全县文明村评比资格,黄支书愤愤了好久,以至于看见三娃的爹娘就绕道走。其实爹娘的脸臊的更利害,毕竟儿子开了反面教材的先河,之前村里还没有类似事情发生。三娃在异地高墙内度过了八个春秋,他盼望着,等待着,终于等到了回家的日子,家却早已不再是他离开时的那个家了。

  期间大哥唯一的儿子不幸夭折,大嫂与病魔抗争了五年后,还是郁郁而终了。接下来娘、爹相继离开人世,终是都没有等到三娃回来。

  今天,二哥等到了消息,等到了一个让爹娘含笑九泉的好消息!暖哥被捉拿归案了!三娃看着二哥颤抖的双手拨弄着一沓沓正在焚化的纸钱,眼泪、鼻涕和着抽泣的噪音,抓回来了!前几天抓回来的!爹!娘!您们听到了吗?

  二哥压抑了太久的感情洪水像要决堤,爹!娘!儿子有愧啊!没有照顾好三弟,让他受了那样的罪,是儿子对不住爹娘、对不住三弟!

  二哥情绪激动,三娃忙不迭地安慰着,二哥怪不得你,怪只怪俺不争气,怪只怪俺交错了人!三娃用尽了力气劝慰着二哥,可二哥好像既没看见他又没听到他说的话,喋喋不休地叨念着,暖哥被抓住了!暖哥被抓住了!

  三娃的思路禁不住回到二十年前,那年他几乎将那个名叫“暖哥”的人视作亲哥。可不是吗,当三娃刑满被释放回来后,身边的人和事都发生了太大的变化,爹娘含恨而去,哥嫂们自顾不暇。没有谁能真正想着他,二十大几的后生,应该有能力养活自己了,村子里或远或近的亲人都这样认为。

  起初,三娃并没被家中的冷锅冷灶击垮。回家了,重获自由了,他期待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

  毕竟闯过天下,见过世面,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春耕夏作的活计他是拿不起来,从心底里说他也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他不想固守父辈们走过的路,一定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别人很少走、甚至没有走过的路。然而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在亲人中得到支持,有的人甚至认为三娃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稳重不踏实。

  在不被众人看好的情况下,三娃凭借打小就捣鼓一些乐器的基础,加入了一个民办乐队。那时乐队在当地可是新生事物,全县也再没有第二家民间自发乐队。

  三年的摸爬滚打过去了,乐队逐渐被周边百姓认可,三娃也一天天青春焕发,加上本就帅气的长像,终于有女孩子勇敢地走进了三娃的生活。可对于三娃而言,已年近三十,只囫囵混个肚皮饱,谈婚论嫁实在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啊!那时那个女孩儿可谓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畏人言,不惧贫穷,不把三娃早间的污点当事儿,只一心非三娃不嫁,也不许三娃另娶她人。

  三娃这个感动啊,与哥嫂们学说时还是笑一阵哭一阵的。

  婚姻大事不容小觑,不能太委屈了你媳妇儿。二哥说话少有的掷地有声:哥的日子你也清楚,三个孩子上学花费不少,手头也没有积蓄。但哥有的是力气,这样吧,哥帮你把房子翻修翻修,好让弟媳妇儿嫁过来住着敞亮。二哥顿了顿,至于其他的物件,你自己再想想办法。

  哥几个说干就干,月余时日后黄土坯老屋前就盖好了一间高大宽敞的砖瓦新房。二哥的泥瓦匠手艺可不是吹的,一等一的活计儿着实让三娃高兴了好一阵子。

  房子落成,可也不能让它空着。三娃自己少的可怜的积蓄全买了砖瓦,余下的空缺也只能央求亲朋。经过几天奔波,三娃只筹得少许款项。而且在走亲访友时,三娃只差磕头作揖,总算凑合着够买装新铺盖和新人的衣物。再想添置少许家具,比登天还难。思前想后,他愁呐!

  三哥,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向他借到钱。正当三娃一筹莫展的时候,乐队的狗剩了解情况后对他说,不过,人家要很高很高的利息。

  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三娃忙不迭地跟着狗剩去找那个人。三娃很顺利地认识了暖哥,也很顺利地办妥帖了事。只不过为借钱而去,而回来时直接运回来了一组家具。

  现在回想,三娃怎么也不会将暖哥划归恶人之列。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浓眉大眼,文质彬彬,三十郎当岁。得知三娃的困难后,暖哥说:既然这样,我这里正好有套组合家具,你拉走,三千块钱,你看怎么样?

  我先看看家具再定。三娃跟着暖哥去了一个很大的仓库,家具放在一个角落里。我用了三、四年,实木的,你看看,和新的相比没两样。暖哥撩起遮在家具上的塑料布,你看多好的质量,我老婆不喜欢这个颜色,所以换下来了。

  嗯,还行。三娃心直口快。

  家具拉走可以,钱吗——暖哥拖长声音,三千,三个月后还清。每拖延一个月另加一百。家具实实在在,话说得嘎嘣干脆。三娃有点儿喜欢这个哥。

  三娃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于那年后秋将媳妇儿娶进家门。新婚燕尔,时光如流,三娃沉腻在婚后甜蜜的日子里,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收入本来微薄,加上媳妇儿有了身孕,害喜的日子开消又大,三娃一直没能还上暖哥的钱。每次被催债,三娃好话说尽,央求暖哥再宽限几天。最后一次暖哥有点烦燥,撂下狠话:再不还钱,就还命吧!

  三娃不以为然,总觉得暖哥那样彬彬有礼的一个人,说说气话而已。三娃算盘打错了,又一个月后,暖哥真的来索命了。想想办法,怎么还?想拿老子为你垫腰,小子胆子倒不小!暖哥搓着牙,声色俱厉。几个小喽罗三下五除二地将三娃绑了起来。

  去我二哥家试试。三娃真的没辙了,他想起了二哥。

  暖哥一行牵着三娃到了二哥家,天已擦黑。初春的夜空,星星闪烁,三娃头皮木木的,后脖颈似乎僵硬了。他想起了在监狱里的日子,如今低头哈腰好好认错是唯一出路。二哥二嫂被暖哥们的阵仗唬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暖哥可没了耐心:拿钱还是让我们拿命,放个话!

  二哥哆哆嗦嗦地看了眼二嫂,二嫂颤抖着声音说了句: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手头没钱呀。

  那好,没钱,就别想活命!暖哥凶神恶煞的腔调。

  三千六百块,容我们想想办法,慢慢凑吧。二哥附合着,至于要命,不至于吧?二哥有些不解。

  暖哥可不信这托辞:这事就得今天了了,再没有明天!二哥二嫂面面相觑,这么急,一下子凑不齐啊……

  算了,我们走了,你们不要后悔!暖哥招呼几个手下拽住三娃离开了二哥家。二哥二嫂唉声叹气着,互相安慰着,感觉三娃今晚会受些皮肉之苦。他们低估了暖哥,今晚暖哥已没了理智,像个疯子。

  他们拽着三娃来到了小村中央的河边,那条三娃曾无数次摸到小鱼的河。河水窄了,水浅了,但依然哗哗地流着。三娃望了望家的方向,媳妇儿肯定正焦急地等着自己,拖着逐渐显现的身孕会不会受到惊吓?

  没钱?想赖老子的帐,你有几个胆子?暖哥的噪音大如炸雷。三娃沉默着,他尽量不敢激怒暖哥,可暖哥已如疯牛一般。三娃越沉默,暖哥越咆哮,噼噼啪啪的棍棒声一阵紧似一阵。算你小子有骨气!

  三娃听到暖哥最后一句话后,神思开始飘荡起来。他仿佛看见了媳妇儿正站在家门口,也看见了灯下父母衰老的脸,还看见二哥二嫂在屋子里转来转去……